当铺门口的风铃无风自动,发出一串清脆的叮铃声。
我正趴在柜台上打盹,剪刀在掌心微微发烫。
抬头望去,门外空荡荡的,只有几片落叶打着旋儿。正要低头继续睡,却听见一阵细微的声,像是有什么小东西在努力挣扎。
胡离?我揉了揉眼睛,你又在玩蒲公英?
没有回应。我蹲下身,这才发现门槛上卡着一团毛茸茸的白色小球——是个蒲公英精灵!
它圆滚滚的身子只有拇指大小,顶着一头蓬松的白色绒球,两片嫩绿的叶子像小手一样死死扒着门框,正拼命往屋里挤。
需要帮忙吗?我用指尖轻轻托了它一把。
小家伙地弹进屋里,在柜台上滚了好几圈才停下。它的小脸涨得通红(如果那团毛球能算脸的话),上气不接下气地喘着:我、我要典当!
我这才注意到它雪白的绒球已经有些发黄,边缘开始卷曲——这是植物精灵生命将尽的征兆。更奇怪的是,它身上散发着淡淡的金芒,在昏暗的当铺里像盏小夜灯。
典当什么?我放轻声音,生怕一口气把它吹散了。
蒲公英精灵抖了抖身子,七颗带着微光的种子从绒球上飘落,在柜台上排成一列。每颗种子都像迷你降落伞,伞柄处闪着不同颜色的光点,在木质台面上投下细小的光斑。
我的飞行种子。它骄傲地挺起小胸脯,绒球又飘落几缕黄丝,能飞一千里的超级种子!
胡离的狐耳从厨房门后竖起来,九条尾巴像扇子一样炸开:你要典当飞行能力?
不全是。蒲公英精灵跳上我的手指,叶子轻轻挠着我的皮肤,我要典当六颗,换取第七颗能飞到卡瓦格博雪山之巅。
我和胡离对视一眼。卡瓦格博是藏区神山,从未有人类登顶,去年还发生过登山队失踪事件。让一颗蒲公英种子飞上去?这难度堪比让灶王爷戒掉金馒头。
为什么是那里?我小心地问,生怕触到什么伤心事。
蒲公英精灵的叶子绞在一起,绒球上的黄丝更多了:去年...有个登山客在我身边扎营。它的声音低下去,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那晚暴风雪,他...他帮我挡了风雪...
柜台上的种子突然同时亮了起来,在空中投射出一段记忆碎片:暴风雪中,一个穿红色冲锋衣的年轻人弯着腰,用身体护住岩石缝里的一株蒲公英。
风雪太大,看不清他的脸,只听见他断断续续的声音:...和我女儿...一样可爱...
他说了什么?胡离的耳朵贴过来。
蒲公英精灵的叶子擦了擦并不存在的眼泪:他说我像他女儿...后来雪崩...它说不下去了,种子上的光芒闪烁不定,映出最后的画面——雪崩后的营地,那件红色冲锋衣半埋在雪中,口袋里露出一张照片的边角。
他手机里有张照片。蒲公英精灵的声音轻得像绒毛落地,我想让那颗种子落在雪山顶上,代替他看看他没能看到的风景...它顿了顿,顺便说声谢谢。
当铺安静得能听见电子香炉的电流声。苏挽的魂体泛起水光,织梦娘的梦丝无声地垂下来,连灶王爷都从厨房探出头,犄角上的蒸汽变成了细雨状。
我拿起剪刀,轻轻碰了碰那排种子:典当六颗,换取第七颗的超常飞行能力?
蒲公英精灵用力点头,绒球又飘落几缕黄丝,像下了一场微型雪。
成交。
剪刀在每颗种子上方悬停,剪断它们与母体的联系。随着每一次轻剪,蒲公英精灵的身子就透明一分,到第六颗时,它已经淡得像晨雾里的影子,只剩个模糊的轮廓。
只剩最后一颗种子了。这颗种子与众不同,伞柄是金色的,伞面泛着珍珠光泽,在柜台上投下一个小小的彩虹。
我把种子托在手心:需要特别包装吗?防风防雪什么的。
蒲公英精灵摇摇头,用最后的力气跳起来,在种子顶端轻轻一吻。种子的金光突然大盛,伞面舒展开来,比原先大了三倍,像个迷你热气球。
够了...它满足地叹息,身体开始消散,它会乘着西风启程...三天后到...
我急忙掏出个装记忆的小瓶子:等等!你的典当物!我飞快地剪下一缕蒲公英精灵即将消散的灵体,封入瓶中,等你...转世了来赎!
蒲公英精灵最后的身影绽开一个微笑,像朵真正的蒲公英般散开了。
柜台上只留下那颗发光的金种子,和六个小小的、已经变成普通种子的空壳。
胡离小心翼翼地用爪子戳了戳金种子:真能飞到雪山?
试试看呗。我找了块红绸布把种子包好,挂在当铺门口,西风来的时候,就送它启程。
三天后的午夜,当铺众人都没睡。我在院子里支了面水镜,镜中是织梦娘通过梦境连接到的雪山景象。金种子正在画面中翱翔,像颗微型彗星划过夜空,在雪山上空留下一道金色轨迹。
能成功吗?苏挽紧张地抓着胡离的尾巴,魂体因为情绪波动而不断闪烁。
沈晦和玄夜的虹线交织成网,稳定着水镜的影像:快到峰顶了。
种子开始下降,却被突如其来的暴风雪卷入漩涡。众人屏住呼吸,眼看金光就要被吞没——
突然,一道阳光穿透云层,正好照在种子上。它借力挣脱风暴,打着旋儿落向最高的雪峰。在触雪的瞬间,种子爆发出耀眼的金光,照亮了整个山顶。
光芒中隐约浮现出登山者的虚影,他惊讶地环顾四周,然后蹲下身,像是听见了什么。金光渐渐消散,雪山顶恢复平静。
水镜最后映出的画面是:一粒普通的蒲公英种子,静静嵌在晶莹的雪面上,像枚小小的勋章。
他听见了...苏挽捂着嘴,眼泪变成银色的光点飘散。
我合上水镜,发现剪刀上的暗金碎片不知何时多了道新纹路——极细的、蒲公英茎秆般的曲线,温柔地缠绕着那座小房子。
灶王爷突然从厨房冲出来,手里捧着个花盆:快看!
花盆里是那六颗典当的种子。其中一颗竟然发了芽,两片嫩绿的子叶怯生生地展开,叶尖还挂着晨露似的光点。
这是...
契约的证明。织梦娘轻声说,八条腿轻轻拨弄着花盆里的土,它会在这里长大,等主人回来。
胡离变戏法似的端出一锅热气腾腾的蘑菇汤:庆祝一下?
众人围坐在桃树下,分享着简单的宵夜。我摸着花盆里那株稚嫩的蒲公英苗,突然想起什么,从柜台取出封存蒲公英精灵的小瓶,轻轻放在花盆旁。
瓶中的灵体微微闪烁,像是在回应。更神奇的是,小苗的叶子竟然转向瓶子,轻轻摇晃起来。
夜风拂过,当铺新挂的招牌轻轻摇晃,发出悦耳的叮咚声。剪刀在腰间微微发烫,我掏出来一看,蒲公英的纹路旁多了个小小的雪山顶图案,山顶上有一点金光,像是永不熄灭的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