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灯昏黄,夜风从窗隙溜入,火苗便怯怯地摇曳,将伏案抄经的书生影子在墙上拉得忽长忽短。
他已连续苦读三夜,眼窝深陷,笔尖却不停。
第四夜,他添灯油时,无意间一瞥,浑身血液骤冷——
墙上,他的影子旁,紧挨着另一个更淡、更纤细的影子,梳着双髻,轮廓模糊,仿佛隔着一层毛玻璃窥看。
他猛回头,身后空无一人。
再看向墙,那影子仍在,甚至学着他抬手的动作,带着一种笨拙的模仿意味。
书生寒毛倒竖,强作镇定,对着空气颤声问:“谁?”
那影子似乎瑟缩了一下,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一只模糊的手,指向桌角的油灯。
------
子时,灯盏有灵
书生不敢熄灯,也不敢睡,僵持至天明。淡影随晨曦消退。
他捧着油灯,跌跌撞撞闯入执念当铺。
“典当…‘安宁’!”他将灯盏重重放在柜上,“或者收了这精怪!”
胡离凑近灯盏,狐鼻轻嗅:“咦?没有妖气,也没有怨念…是股很干净、很弱小的气息。”
镜渊之力落于灯盏,我看见了:
*灯盏是书生祖母的遗物,老人一生信佛念善,灯芯燃尽时,一丝残存的慈念与灯火交融,竟孕出个懵懂的精魂。
*它依火而生,靠书生夜读的人气存续,并无恶意,只是孤独,想寻个伴,模仿他是它唯一的交流方式。
它太弱小,离灯盏稍远便会消散。
“它不是精怪,”我拭去灯盏上的灰尘,“是你祖母留给你的一份念想。”
------
午时,微光相伴
书生怔住,捧起灯盏,指尖发颤。是了,祖母去世前,确曾握着他的手说:“孙儿,夜里读书,莫要省油,亮堂些,眼睛不累…”
他眼眶微热,再看那灯盏,目光已带愧疚。
是夜,他依旧点灯夜读,墙上的淡影再次浮现,却不再令他恐惧。
他尝试对影轻笑,那影子也模糊地弯了弯“嘴角”。
他放了一卷旧佛经在灯旁,那是祖母生前常念的。
淡影依偎着经卷,轮廓似乎安宁了许多。
------
未时,灯火长明
此后,书生夜读不再孤寂。他常对灯影讲述书中趣事、心中烦恼,影子的动作愈发灵动,虽不能言,却以姿态回应。
某夜他感染风寒,咳嗽不止,昏沉入睡。
夜半惊醒,见灯影竟脱离墙壁,伏于他额上,散着微弱的暖意,竟稍稍驱散了寒意。
它燃了自身灵韵,为他取暖。
书生病愈后,灯影却淡得几乎看不见。他慌了神,再次来到当铺。
“如何能救它?”
------
申时,以愿养灵
“念力孱弱,需以愿力养之。”我取出一小截“往生花”的根茎,捻成细粉,“将此粉混入灯油,你每夜读书前,诚心许一愿,愿力随火燃烧,可滋养其魂。”
书生依言而行。每夜添油时,他便许愿:愿灯影安康,愿祖母安息,愿天下寒士有灯照明…
灯火渐亮,灯影重凝,甚至比以往更清晰几分,眉眼间竟依稀有他祖母的慈祥轮廓。
它不再只是模仿,有时会在他疲乏时,影子化作手掌,轻拍他肩膀;在他写错字时,影子指向错误之处。
一年后,书生高中举人。
赴任前夜,他对着灯盏深深一拜:“多谢相伴,我欲远行,恐难带你,是放你自由,还是…”
灯影摇曳,忽然脱离墙壁,完全没入灯盏中。
灯火大盛,映亮满室,一枚极小的、温润的光珠自火苗中析出,落入书生掌心。
光珠内,小小影儿对他挥手作别,身影渐淡,最终化为一缕青烟,融入窗外月光,消散于天地间。
它燃尽最后一点灵性,报他成全之恩,助他前程光明。
------
戌时,余晖在心
书生将空盏供于案头,终身不用他灯。
他后来官至知府,治下夜不熄户,路不拾遗,人称“明灯太守”。
据说他断案时,总觉身旁有盏看不见的灯,映得心思澄明。
亥时,灯影不灭
往生簿悄然翻开,添上一行新字:
“微灵存善,一念生辉。灯影虽逝,明心永存。”
------
书生赴任知府,官邸书房始终摆着那盏空油灯。
他断案如神,明察秋毫,百姓皆言太守心中有盏不灭的明灯,照得奸邪无所遁形。
这日,一桩奇案闹至府衙——城中富商李老爷暴毙,死因蹊跷:面无痛苦,掌心却紧攥着一枚焦黑的铜钱,钱上刻着诡异的“寿”字纹。
“已是第三起了!”师爷声音发颤,“前两个死者也是富户,死状相同,手中都攥着这种铜钱!”
镜渊之力扫过铜钱,我看见了熟悉的阴冷气息——是买命钱的变种!
有人以邪术篡改“寿簿”残页,炼制了更歹毒的“夺寿钱”,强夺富者阳寿,转嫁自身!
“并非转嫁,”玄夜的黑袍拂过铜钱,银剪寒光凛冽,“是‘囤寿’!夺来的阳寿被囤积某处,欲行逆天之事!”
我们急赴现场,见李老爷尸身眉心一点黑气盘旋不散,与当初买命钱案如出一辙,却更凶戾!
循着黑气指引,我们追踪至城外荒山。
山顶隐秘处,竟布着一座邪阵——以七枚夺寿钱为眼,中央供奉着一尊漆黑的小鼎,鼎中黑雾翻滚,囤积着掠夺来的庞大阳寿!
阵旁,一个披着斗篷的枯瘦身影正喃喃诵咒,欲将鼎中阳寿注入自身!
“邪道!纳命来!”胡离狐火喷涌,直扑邪阵。
那邪道猛地回头,斗篷下是一张半人半鬼的脸——正是上次被反噬溃散的买命鬼!它竟靠邪术重塑魂体,变得更强大癫狂!
“阻我者死!”买命鬼嘶吼,催动夺寿钱,七道黑气如毒蛇射向我们!
------
丑时,灯映邪祟
黑气缠身,阴寒刺骨,连玄夜的银剪都滞涩了几分!
危急关头,书生(明灯太守)猛地拔出随身携带的空油灯,以指尖血抹过灯盏:“以我心血,燃我明志,灯来——”
不可思议的一幕发生了——
那盏空油灯骤然亮起!光芒并非火焰,而是清冽如月辉的净光,光中浮现出祖母慈祥的轮廓,以及那个曾伴他夜读的灯影!
灯影对他微微颔首,倏然散开,化作万千光丝,缠上七枚夺寿钱!
“嗤——!”
黑气遇光即融,夺寿钱上的邪纹迅速消退,变回普通铜钱!
------
寅时,邪鼎反噬
邪阵崩毁,中央黑鼎剧烈震荡,囤积的阳寿失去控制,疯狂反噬买命鬼!
“不——!”买命鬼惨叫,魂体被庞大的阳寿撑得寸寸龟裂——它根本无力承受这些强夺来的生命之力!
最终,它炸成一团飞灰,魂飞魄散。
黑鼎倾覆,阳寿如洪流涌出,却无处可归——原主已死,这些寿命已成无主孤力!
------
卯时,寿归天地
“阳寿天定,强求为祸。”我挥动和光剪,金线织网,将无主阳寿拢住,“散于天地,滋养万物吧!”
金网散开,阳寿化为甘霖洒落荒山。枯木逢春,顽石生苔,连奄奄一息的流民都精神一振。
夺寿之祸,终被化解。
------
辰时,灯盏长明
油灯光芒渐熄,恢复原状。
书生紧握灯盏,泪流满面。他知那是祖母与灯影最后的力量,助他诛邪卫道。
此后,他更勤政爱民,那盏灯永置案头,虽不再亮起,却仿佛时刻照着他前行。
往生簿浮现判词:
“邪终不胜正,灯在人心明。寿数天掌管,强夺必反倾。”
------
巳时,余晖泽世
荒山因寿雨滋润,改名“逢春岭”,成了百姓采药祈福之地。
太守美名远扬,治下夜不闭户,盗匪绝迹。
而买命鬼的传说彻底终结,再无邪祟敢打阳寿的主意。
------
后记
孟婆取逢春岭的晨露调汤,说饮之可感生命之贵。
胡离在岭上埋了枚铜钱,长出株“辟邪铜钱草”,专克邪咒。
往生簿的邪术卷,买命鬼名讳被朱笔勾销,旁绘一盏明灯。
书生祖母的往生录上,多了一盏小小的油灯印记。
胡离偶尔还会对着油灯嗅一嗅,说能闻到淡淡的慈祥味。
而执念当铺的“微灵卷”里,多了“灯下影”一例,旁注:非执念,乃善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