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铜饕餮方尊的戾气被洗去,重归礼器之身,钱老板将其捐赠后,据说博物馆那几日都显得格外庄严肃穆。
此事在古玩圈悄然传开,执念当铺的名声也添了几分神秘色彩。
这夜,月隐星稀,巷口的老槐树在风中沙沙作响。
一位身着洗得发白的旧式旗袍、举止优雅却面色苍白如纸的中年妇人,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当铺门口。
她手中捧着一件叠得整整齐齐、却从中裂开一道狰狞口子的暗红色嫁衣,裂口处隐隐有黑气渗出。
“掌柜的,”妇人开口,声音飘忽似从远方传来,“听闻您这儿……能解奇难。这件衣裳,对我至关重要,可否……请您妙手回春?”
她典当的,是这件“残衣”带来的遗憾与执念;所求的,是将其复原如初。
镜渊之力落在那嫁衣上,我心头微动。
这并非寻常织物,衣料触手冰凉丝滑,却蕴含着一股极其精纯的阴气与怨念,更像是某种灵体以自身魂力凝聚而成。
那裂口处散发的黑气,并非污秽,而是魂力溃散、执念将消的征兆。
“此衣……并非阳间之物吧?”我沉吟道。
妇人微微一颤,眼中闪过一丝哀伤,点了点头:“不瞒掌柜,妾身……早已是泉下之鬼。这嫁衣,是妾身当年未及穿上的……心愿。如今魂魄将散,唯愿能穿着完整的它,入轮回而去。”
原来是一位心愿未了的鬼魂前来求助。但修补魂衣,非同小可,需特殊的“针线”。
就在这时,一直静立一旁的玄夜忽然开口,声音带着一丝罕见的波动:“城西深巷,有一家‘夜锦轩’,只在子时后营业。店主……或可助你。”
夜锦轩?鬼裁缝?
我看向玄夜,他黑袍下的阴影微微波动,似乎与那地方有些渊源。
事不宜迟,我们带着那件残破的嫁衣,按照玄夜的指引,穿过几条寂静无人的小巷,来到一处挂着昏黄灯笼的旧铺前。
木制招牌上,“夜锦轩”三字斑驳不清。铺门虚掩,内有微光。
推门而入,店内陈设古旧,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檀香和一种……难以形容的、类似月光混合着陈旧丝线的气味。
一位身着灰色长衫、背影佝偻的老裁缝正背对着我们,就着一盏油灯,细细缝补着一件官袍。
他的手指枯瘦,却异常稳定,穿针引线的动作行云流水,用的丝线在灯光下泛着奇异的银灰色光泽。
“客人何事?”老裁缝头也不回,声音沙哑低沉。
我说明来意,将嫁衣呈上。
老裁缝缓缓转过身,露出一张布满皱纹、却眼神清澈得不似老人的面孔。
他目光扫过嫁衣,又瞥了一眼我身旁的玄夜,微微颔首:“原来是故人引荐。此衣……魂丝所织,怨念为绣,寻常针线碰不得。”
他放下手中的活计,从柜台深处取出一只乌木针线盒。
打开盒盖,里面并非普通丝线,而是几束散发着不同光泽的细丝………
有莹白如月华的“月魄丝”,
有漆黑如深夜的“影魂线”,
还有一缕殷红如血、却无丝毫腥气的“情缘缕”。
“补魂衣,需用魂线。”老裁缝捻起那束月魄丝,穿上一根细如牛毛、非金非玉的骨针。
“月魄丝定其形,影魂线连其神,情缘缕……续其念。”他示意那鬼魂妇人上前,将一缕魂息渡于衣上。
老裁缝凝神静气,枯瘦的手指捻动骨针,月魄丝在他指尖流淌,精准地穿过嫁衣的裂口。
针落之处,并无寻常缝补痕迹,裂口竟如活物般缓缓愈合,散发出柔和的光晕。
接着,他又换上影魂线,针法变得飘忽不定,仿佛在缝合无形的魂魄脉络。
最后,他拈起那缕情缘缕,动作变得极其缓慢而郑重,每一针都仿佛在勾勒一段尘封的记忆。
整个过程中,店内寂静无声,只有针线穿过布料的细微声响。
那鬼魂妇人痴痴地望着嫁衣,眼中泪光点点,仿佛随着针线的起落,重温着生前的悲喜。
约莫一炷香的功夫,老裁缝收针断线。
那件嫁衣已然完好如初,色泽更加鲜亮,甚至隐隐流动着光华,裂口处再无黑气,反而透出一股圆满安宁的气息。
“好了。”老裁缝将嫁衣递还给妇人,“心愿已了,尘缘可断,去吧。”
妇人接过嫁衣,感激涕零,对着老裁缝和我们深深一拜,身影渐渐淡去,带着满足的笑容消失在空气中。
我心中震撼,这老裁缝的技艺,已非凡俗,近乎于道!
他能以针线缝补魂魄执念,平衡阴阳,其手段与当铺的“裁断”之道,竟有异曲同工之妙。
“前辈技艺通神,晚辈佩服。”我由衷赞道。
老裁缝收起针线盒,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深邃的光:“不过是些侍弄针线的老把式,缝缝补补,度人度己罢了。这世间,破碎的又何止是衣物魂魄?人心、因果、乃至这天地秩序,何处不需要缝补?”他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又看了看玄夜,不再多言,转身继续忙活去了。
我们离开夜锦轩,回到当铺。
往生簿上,关于此事的记录旁,悄然浮现一枚穿有银灰丝线的骨针图案,旁注:
“阴阳有隙,魂衣可补。执念如线,因果如布。穿针引线间,度得苦海无边。裁缝非匠,实为渡者。”
看来,这世间隐藏的高人,远不止我们所见。平衡之道,亦有万千法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