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收回贴在舱壁上的手,覆盖装甲的左臂重新垂落身侧。转身的瞬间,格雷的眼神重新变得冷硬如铁,所有的柔软都被深埋进那副钢铁与血肉铸就的躯壳之下。
他大步走出病房,厚重的合金门在他身后无声关闭,重新隔绝了那个充满柔和光线和植物气息的世界。
中央升降坪的闸门在沉重的液压声中缓缓滑开,灯塔引擎区特有的巨大轰鸣和灼热气流瞬间涌入。巨大的探照灯光柱如同利剑刺破钢铁穹顶下的昏暗,将停泊在平台中央的“信天翁”穿梭机照得通体银亮。
格雷的身影出现在闸门口,覆盖装甲的身躯在强光下如同移动的堡垒。
白月魁静静地跟在他们稍后位置,阿赖耶识斜佩腰间,目光平静地投向穿梭机敞开的舱门。
升降坪边缘的防护栏外,聚集着闻讯而来的人群。
消息如同投入死水的巨石,激起的涟漪复杂而汹涌。灯塔的民众们挤在最前面,脸上混合着难以置信、恐惧和一种小心翼翼的期盼。
有人踮着脚,伸长脖子;有人紧紧抓着同伴的胳膊;几个胆大的孩子,小脸脏兮兮的,眼睛却亮得惊人,试图从大人们的腿缝间往前钻。
“他们……真要去地面?”
“那个银头发的……是刚才外面那个机甲里的人?”
“城主走了?摩根队长当城主了?” 低低的议论声在巨大的引擎轰鸣中交织。
摩根、维克多、埃隆等人站在通往穿梭机的通道一侧,组成了一道肃穆的送行线。摩根胸前已经佩戴上了那枚暗金色的城主徽章,在灯光下反射着沉重的光泽。
维克多如山的身躯站得笔直,左脸上的伤疤在强光下更加狰狞。埃隆半靠在一副临时找来的金属支架上,腰部的绷带依旧刺眼,但眼神锐利。
格雷走到摩根面前停下。两个同样为这座钢铁堡垒付出半生的男人,目光在空中短暂交汇。格雷伸出手,并非握手,而是覆盖装甲的左手重重拍在摩根肌肉虬结的右肩上。
沉重的力道带着金属的坚硬触感,传递着无声的托付。
“灯塔,交给你了。”格雷的声音低沉有力,穿透引擎的噪音。
摩根挺直脊背,琥珀色的瞳孔直视格雷那只缓慢扫描的机械眼,声音同样沉稳:“放心。”简练的两个字,重逾千斤。
格雷收回手,目光扫过维克多和埃隆。维克多沉默地颔首,埃隆则咬着牙,试图站得更直一些。
格雷的目光最终掠过他们,投向更远处那些鸦雀无声的人群,在几张年轻的、懵懂的、带着恐惧和茫然的面孔上停留了一瞬。
然后,他不再看任何人,转身,大步走向穿梭机敞开的舱门。覆盖装甲的沉重军靴踏在升降坪冰冷的金属地面上,发出清晰、坚定、逐渐远去的回音。
就在他即将踏入舱门的那一刻,一个稚嫩而尖锐的童音突然从人群中爆发出来:
“城主爷爷!地面……地面有花吗?像画里那样的?!”
这声音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巨大的空间里激起一片涟漪。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过去。那是一个约莫七八岁的小姑娘,被母亲死死拽着手臂。
她仰着小脸,毫不畏惧地迎着格雷即将消失的背影,大大的眼睛里充满了纯粹的、未被灯塔法则彻底磨灭的好奇与渴望。
格雷的脚步在舱门口微微一顿。他没有回头,覆盖装甲的宽阔背影在探照灯下拉出长长的、凝固的影子。
几秒钟死一般的寂静。引擎的轰鸣似乎在这一刻被无限放大。
终于,他那沙哑却清晰的声音响起,穿透了所有的噪音,回荡在巨大的升降坪上空:
“会有的。”
没有解释,没有描绘,只有这三个字,带着一种磐石般的笃定。说完,他一步踏入了穿梭机幽暗的舱内。
舱门开始缓缓闭合。就在舱门即将完全合拢的刹那,异变陡生!
“接住!接住!”欢呼声猛地从人群中炸开!是那个小姑娘!她挣脱了母亲的手,用尽全身力气,将一直紧紧攥在手心里的东西,一团揉得皱巴巴、花花绿绿的东西奋力地朝着正在闭合的舱门缝隙扔了过去。
那竟是一小把用废弃包装纸、电路绝缘皮、甚至彩色线头精心剪裁、揉捏成的“彩纸”,这些在灯塔上毫无价值的垃圾,此刻被赋予了最质朴的期盼。
彩纸团划出一道笨拙的弧线,在引擎卷起的气流中翻滚着,赶在舱门仅剩最后一丝缝隙的瞬间,险之又险地飞了进去,啪嗒一声,轻轻砸在穿梭机冰凉的内壁地板上,散落开来,几片小小的彩色纸屑滚落在格雷覆盖金属的军靴边。
“耶——!”人群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带着泪意的欢呼。几个孩子兴奋地蹦跳起来,更多人的脸上绽开了久违的、带着泪花的笑容。彩纸!自由的象征!地面!希望!
然而,这欢呼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摩根的心上。
他站在通道口,胸前的城主徽章冰冷沉重。琥珀色的瞳孔死死盯着那扇彻底闭合的舱门,目光锐利如刀,刮过那些欢呼雀跃的人,扫过那些散落在地、刺眼无比的彩色垃圾。
格雷那句最后的警告, “情感是吸引噬极兽的毒饵”如同淬了冰的尖刀,再次狠狠捅入他的脑海,与眼前这“失控”的、危险的、充满“情感诱惑”的狂欢画面形成了最尖锐、最令他惊怒的冲突。
他紧抿着嘴唇,下颌绷紧的线条仿佛要割裂皮肤,脸色阴沉得如同暴风雨来临前最沉重的铅云。一只手,无意识地、死死按在了腰间的枪套上。冰冷的金属触感透过手套传来,是他熟悉的力量和秩序象征。
他身边,维克多如山的身影沉默伫立,那道蜈蚣般的伤疤在阴影里微微抽动。他锐利的独眼扫过欢呼的人群,又落回摩根铁青的侧脸,最后,无声地垂下,掩去眼底一丝复杂难明的神色。埃隆则狠狠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看着那些彩纸的眼神充满厌恶,仿佛看到了传染病的源头。
引擎的怒吼达到顶峰,强劲的气流在升降坪上掀起狂风。银色的“信天翁”穿梭机尾部喷吐出幽蓝的等离子射流,庞大的机体在强大的推力下缓缓浮空、转向,坚定地驶向穹顶那缓缓开启的巨大外部舱门。
外面,是未知的苍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