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闲时,苏禾总爱倚着窗,或者坐在书桌前,安安静静琢磨以后的路。
1976 年的夏天,风里都裹着燥热。
她心里门儿清,历史的轮子正慢慢往新方向转,距离恢复高考那桩改变无数人命运的大事,也就一年多光景了。
考上大学,肯定是跳出苏家这让人喘不过气的环境、真正攥住自己命运的关键一步,这一点没跑。
可考上之后呢?选什么专业,得好好盘算盘算。
她最大的依仗是系统,能拿出比现在好得多的东西,靠着这个,她在黑市里顺风顺水,很快攒下了第一笔钱。
但这终究不是长久路, 东西哪儿来的没法说,经不起细查,而且以后政策一变,这条灰色地带的路只会越来越险,不能当一辈子的靠山。
她得为自己找条更稳、更光明正大的生财道,好实现心里最想的 “躺平” 日子。
苏禾要的 “躺平”,可不是真就什么也不干,是那种能有选择权,有稳定的收入,不用为了吃饭发愁,能把时间花在自己想做的事儿上。
不喜欢的人能躲开,不喜欢的事儿能拒绝,是靠自己经济和精神都独立换来的自在。
琢磨来琢磨去,苏禾把目光落在了外语专业上。
这会儿国内学外语的,特别是英语,还挺冷门,真正懂行的没几个,竞争也小。
更重要的是,她有个旁人比不了的优势,上辈子英语底子扎实!虽说隔了这么久,有些地方记不太清了,但语感还在,基础词汇和语法框架也没散,捡起来再往深了学,肯定比从头开始容易,能省不少时间去攻别的科目。
“要是能考上外语系,” 苏禾在心里盘算,“说不定还能再学一门,比如德语或者法语…… 等以后改革开放了,中外往来肯定越来越多,各行各业都缺翻译的人。到时候,懂外语的指定吃香,找活儿不难。”
大学毕业以后,凭着好本事接翻译的活儿就行。笔译能在家做,时间自由;口译挣得更多。
这种活儿不用天天坐班,钱不少拿,还全是靠自己真本事吃饭,来路干净,谁也挑不出毛病。
足够她过上衣食无忧、体面又自由的日子,正好实现 “躺平” 的想法。
到那时候,系统里的东西不用再拿去卖,偶尔拿出来改善自己生活就行,不用再担风险。
这么个清楚又实在的奔头,让苏禾复习的劲儿更足了。
除了拼尽全力复习高考要考的几门课,她还挤各种零碎时间,悄悄捡起英语。
学英语不能光靠猜想,得有真凭实据的资料。可 1976 年这会儿,书本来就少,外文资料更是被当成 “敏感东西”,想弄到手可不容易。
苏禾第一个想到的,是废品回收站。
那段特殊日子里,不少被贴上 “臭老九”“资产阶级学术权威” 标签的知识分子、教授,还有家底厚的老户被抄家,成堆的中外文书、旧教材、文献被当成 “封资修毒草”,一车车拉去废品站,论斤卖,等着打成纸浆。
苏禾抱着试试看的心思,戴了顶旧草帽,挎着个布包,跑遍了城里几个大点儿的废品站。
顺着城郊那条满是泥坑的胡同往里走,尽头就是其中一个废品站。
跟被城里忘了似的,周围全是矮趴趴的破平房,草长得比人还高。
一靠近就闻着股怪味儿:旧纸发霉的酸气、铁管子锈了的腥气,还有不知道啥东西烂了的臭味,混着土灰,吸一口都呛得嗓子发紧。
老大一片露天场地,用破砖墙或铁丝网随便围了围,里面的废品堆得跟山似的:旧报纸旧书本塌成一堆,自行车架拧得歪歪扭扭,玻璃瓶罐碎得满地都是,还有好些认不出原样的破烂,凑成了一片又乱又沉的 “垃圾林子”。
偶尔有收废品的板车 “吱呀吱呀” 地进出,扬起的土灰能眯着眼。
苏禾把草帽往下压了压,又拉了拉口罩,深一脚浅一脚地往里走。脚下的路又泥又不平,还掺着各种破烂,得格外小心才不会崴脚。
看废品站的是个老头,皮肤黑得发亮,皱巴巴的跟刻上去似的,眼睛浑浊,叼着个没点着的旱烟袋,正坐在树荫下打盹。
听见动静,他撩开松垮的眼皮,浑浊的眼珠扫了眼在纸堆里翻找的苏禾,哑着嗓子嘟囔,京腔味儿特重,还带着点瞧不上的意思:“嘿,又来个想捡宝贝的?小丫头片子,别瞎费劲了!这儿可没什么前朝瓷瓶、金银首饰!全是没人要的破纸烂书,擦屁股都嫌硬!”
苏禾没抬头,也没搭话,默默把挡路的一截断桌腿挪开,手指扒拉着那些发潮的纸堆。
霉味儿直往鼻子里钻,她忍不住咳了两声,细白的手指很快沾了一层黑灰,也没顾上擦。
还真让她找着了。在角落一堆粘在一起的废纸下面,使劲一扯,带出几本硬壳子书,都破得不成样了。
“哟,还真让你摸着点东西?” 老头不知啥时候慢悠悠走了过来,跟个影子似的站在苏禾身后,凑着头看。
等看清她手里那几本又脏又破的书,他 “嗤” 地笑出声,一口浓痰吐到旁边的泥地里,指着书上的洋文:“嗐!我当是什么宝贝呢!原来是这玩意儿!洋码子破烂!小丫头,你是真不懂还是装糊涂?这年头,谁还敢碰这些?”
他往前凑了凑,一股劣质烟草味儿飘过来,声音压得低点,却满是告诫:“街上天天喊着破四旧、清毒草,多少家抄出来的书,转头就烧了,火光冲天的!啧啧,烧都烧不完!
你倒好,还上赶着往怀里搂这些破烂?想从里头扒拉出‘黄金屋’啊?
嘁,净瞎做梦!听大爷一句劝,现在这世道,认识这些鬼画符有啥用?能当饭吃?能穿身上挡寒?不如学点实在手艺,能糊口才要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