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蛟号”深潜器,如同一枚黑色的子弹,被母舰的起重臂缓缓吊起,然后,悄无声息地,融入了那片如同墨汁般,深不见底的漆黑大海。
潜航器内部,空间狭小而压抑。
各种精密的仪器,闪烁着幽蓝色的微光,将苏白那张因为怀孕而愈发显得苍白的小脸,映照得如同透明。
她穿着特制的抗压潜水服,坐在驾驶位上,纤细的手指,熟练地,在复杂的控制面板上,进行着最后的调试。
“氧气系统正常。”
“压力循环系统正常。”
“声呐探测……信号受到强烈干扰,已切换至备用光学模式。”
她的声音,通过通讯器,冷静地,传递到母舰的指挥中心。
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的身体,正在向她发出前所未有的“抗议”。
随着下潜深度的不断增加,一股排山倒海般的压力,从四面八方,朝着“海蛟号”那坚固的钛合金外壳挤压而来。
深海的巨大压力,和“龙之三角”那混乱到极点的,看不见摸不着的磁场,像两只无形的大手,狠狠地,搅动着她本就因为怀孕而变得敏感脆弱的身体。
一阵阵强烈的恶心感,如同翻涌的潮水,不断地,冲击着她的胃部。
眼前,也开始阵阵发黑。
她死死地咬着嘴唇,将那股几乎要让她当场吐出来的眩晕感,强行压了下去。
她知道,她不能表现出任何异常。
因为,在海面之上,有一个人,正通过这些冰冷的仪器,用他全部的灵魂,感知着她的一举一动。
……
指挥中心。
巨大的主屏幕上,正实时显示着“海蛟号”传回的,那片充满了诡异与死寂的海底画面。
陆枭就那么直挺挺地,站在屏幕前。
他已经保持这个姿势,站了整整一个小时,一动不动,像一尊沉默的雕像。
他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屏幕上,那个代表着“海蛟号”下潜深度的,不断跳动的红色数字。
每一个数字的跳动,都狠狠地,敲在他的心脏上。
他的手,紧紧地攥着通讯器的送话器,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根根泛白。
他很想跟她说点什么。
想问她冷不冷,难不难受。
想跟她讲个笑话,缓解一下这压抑的气氛。
可是,他不敢。
他怕自己一开口,那压抑在心底的,如同实质般的恐惧和担忧,就会暴露无遗。
他怕自己的声音,会影响到她。
所以,他只能等。
用他全部的意志力,克制着自己,沉默地,等待着。
“深度两千三百米,已接近海床。前方发现海底山脉,正在调整航向,准备规避。”
通讯器里,传来苏白依旧平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微喘息的声音。
屏幕上,“海蛟号”灵活地,像一尾黑色的游鱼,开始绕过一座如同巨兽脊背般,狰狞的海底山脉。
然而,就在“海蛟号”即将完成规避,进入一片相对开阔的海沟时。
意外,发生了!
一股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强烈的,无法抗拒的眩晕感,如同电流般,毫无征兆地,猛地击中了苏白的大脑!
“唔……”
她眼前一黑,胃里翻江倒海,再也控制不住,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
握着操纵杆的手,瞬间脱力!
“海蛟号”,这艘凝聚了国家顶尖科技的深潜器,在这一刻,瞬间失控!
它像一匹脱缰的野马,失去了所有的控制,朝着旁边那座漆黑狰狞的海底山脉,直直地,撞了过去!
“警报!警报!撞击预警!”
刺耳的红色警报声,瞬间响彻了整个潜航器!
也同时,响彻了指挥中心!
“发生什么事了?!”刘卫国猛地从椅子上弹了起来,脸色煞白!
“‘海蛟号’失控了!天呐!它要撞山了!”技术权威周启明看着屏幕上那急剧拉近的恐怖画面,吓得发出一声惊恐的尖叫!
而陆枭,在听到苏白那声痛苦闷哼的瞬间,整个大脑,就“轰”的一声,一片空白!
“小白!”
他一把抢过通讯兵手里的主通讯器,对着送话器,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充满了惊惶与绝望的嘶吼!
“小白!回答我!你怎么了?!回答我!”
然而,回应他的,只有一片因为磁场干扰而愈发混乱的,“滋滋啦啦”的刺耳电流声!
……
深海之下。
苏白感觉自己,像是在一艘漏了水的船上,被卷入了狂暴的漩涡,天旋地转,五脏六腑都错了位。
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清晰地,笼罩着她。
就在她感觉自己快要被这股黑暗吞噬,即将失去所有意识的时候。
一道充满了惊惶,充满了绝望,却又无比熟悉的嘶吼声,穿透了所有的混乱和刺耳的警报,断断续续地,顽强地,挤进了她的耳朵里。
“小……白……回答……我……”
是陆枭!
是她的锚!
那个在千里之外,用他全部的灵魂,牵系着她的男人!
苏白死死地,咬住了自己的嘴唇!
一股浓重的血腥味,瞬间在她的口腔里弥漫开来。
剧烈的疼痛,让她那即将涣散的意识,重新凝聚起了一丝清明!
她能感觉到,腹中那个小小的生命,似乎也感受到了母亲的痛苦和外界的危险,不安地,轻轻动了一下。
这个轻微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胎动,却像一道闪电,瞬间击中了苏白!
她不是一个人!
她肚子里,还有他们的孩子!
她不能死!
她要带他回家!
回家,去见那个正在等他们的,傻瓜爸爸!
一股前所未有的,独属于“母亲”的,强大到足以撼动山岳的意志力,轰然爆发!
“宝宝,乖,别闹。”
她在心中,轻轻地,默念了一句。
“等妈妈带你回家,给你讲故事。”
她猛地睁开眼睛!
那双原本已经涣散的眸子里,迸发出了惊人的,璀璨的光芒!
她用尽全身的力气,重新抓住了那根失控的操纵杆,然后,以一个匪夷所思的,完全违背了物理定律的角度,狠狠地,向上一拉!
“轰——”
“海蛟号”的引擎,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刺耳的轰鸣!
它的艇首,在距离那座漆黑山脉,不足五米的地方,以一个近乎九十度的,堪称神迹的角度,猛地,向上抬起!
然后,擦着那狰狞的岩壁,险之又险地,飞了过去!
“吱嘎——”
“海蛟号”的外壳,被刮出了一道长长的,触目惊心的伤痕。
但,它稳住了!
危机,解除了!
苏白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浑身,都已经被冷汗浸透。
她靠在驾驶椅上,感觉自己像是刚从鬼门关里,走了一遭。
也就在这时。
在她那因为极度透支而变得无比敏锐的感知中。
那个她一直在寻找的,冰冷的,错误的“心跳”,前所未有的,清晰地,出现在了她的感知范围之内!
卫星残骸,就在前方不远处,那片更深,更黑的海沟里!
她颤抖着,伸出手,按下了通讯器的开关。
“曙光号……这里是……海蛟号……”
她的声音,虚弱得像一缕青烟,却像天籁之音,瞬间,拯救了海面之上,那个快要疯掉的男人。
“目标……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