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埃落定，喧嚣远去。
黑色的桑塔纳和灰溜溜的人群，都像是被山谷的晨风吹散的草屑，消失在蜿蜒的山路上。周建国的吉普车也已经开走，只留下林枫一个人，站在那只浴血重生的石鸟旁。
先前与王丽针锋相对时那股子被逼到绝境的悍勇之气，随着肾上腺素的消退，正缓缓从身体里抽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更厚重的疲惫，以及一种前所未有的压力。
他抬眼，看向系统面板上那个金灿灿的数字。
【区域民心总值：+88（万众一心）】
这不再是一个冰冷的数值，而是几十个汉子一夜的血汗，是一个老村长孤注一掷的信任，是整个石嘴村压抑了半辈子的呐喊。这股力量能把他推上云端，也能在他行差踏错时，将他摔得粉身碎骨。
他伸出手，再次抚上石鸟那粗糙冰冷的翅膀，上面还残留着凿击的痕迹，甚至能摸到几点暗红色的、已经干涸的血渍。
这只鲲鹏，他亲手把它唤醒，就要负责让它真正飞起来。
林枫闭上眼，意识沉入那片只有他能看到的光幕之中。
“兑换【全域旅游规划图（乡镇级·初级）】。”
【确认兑换？将消耗120点民心值。】
“确认。”
没有丝毫犹豫。话音落下的瞬间，林枫感觉自己像是被瞬间抽空了什么。系统面板上，【可用民心点数】那一栏的数字，从138骤然跌落到18。刚刚还算殷实的家底，顷刻间回到了一穷二白的解放前。
这种感觉让他心头一紧，但也正是这种倾囊而出的决绝，让他精神愈发专注。
下一秒，一股庞大而温和的信息流，如同决堤的春水，涌入他的脑海。
没有纸质的图纸，也没有冰冷的文字报告。在他的意识深处，一幅巨大的、立体的、散发着微光的沙盘，缓缓展开。
这，就是石河镇。
山川、河流、村庄、田野……每一处都纤毫毕现，仿佛他化身成了翱翔于九天之上的神鸟，正俯瞰着自己治下的这片土地。沙盘之上，无数条或明或暗的光线交织，一些原本平平无奇的地方，被系统用不同颜色的光晕标注了出来，旁边还有一行行浮动的小字。
林枫的“视线”首先被一道亮蓝色的光带吸引。那是位于石河镇西侧，两山之间一道狭窄的裂缝，当地人叫它“一线天”，平时除了放牛娃和采药人，鲜有人至。
在沙盘上，这道裂缝被赋予了一个新的名字：【潜龙峡】。
系统标注：【峡谷全长三公里，内部水流湍急，岩壁陡峭，具备初级溯溪与攀岩开发价值。注：部分岩体风化严重，开发前需进行专业地质勘探与安全加固。】
他的心跳漏了一拍。
接着，他的目光又被一条贯穿数个山头的土黄色细线抓住。那是条早已废弃的古道，据说清朝时曾是传递公文的驿路，如今早已被荒草和灌木淹没。
沙盘上，这条线被标注为：【青云古商道】。
系统建议：【可修复部分路段，结合本地传说，打造“赶考之路”主题徒步线路，沿途可设仿古驿站，售卖茶水、干粮，增加体验感与消费点。】
林枫的呼吸开始变得有些急促。
他的视线快速移动，落在了上林村的位置。王大炮引以为傲的那些桃林，在沙盘上只是几片零散的粉色斑块，不成气候。但系统却用一条虚线，将这些斑块串联了起来，形成了一条蜿蜒的、横跨数个山坡的桃林带。
【十里桃花长廊（潜力）】：【引导上林村、下溪村等合并、扩大桃树种植面积，形成规模效应。春季可举办桃花节，吸引游客；秋季可采摘桃果，发展桃胶、桃脯、桃花酿等深加工产品，延长产业链。】
这……这简直是把王大炮按在地上，手把手教他怎么把自家的那点东西玩出花来。
最后，林枫的目光回到了自己脚下的石嘴村。那只丑陋的石鸟，在沙盘上被一圈最耀眼的金色光环笼罩，如同一颗初升的太阳。
【精神地标：鲲鹏之志】。
系统标注：【石河镇全域旅游项目核心起点与精神象征。建议以此为中心，修建“初心广场”，并以此为起点，规划“求索之路”旅游主线，串联潜龙峡、青云古商道、十里桃花长廊等核心景点。】
在标注的下方，甚至还跳出了一句建议的宣传语：
【摸一摸鲲鹏石，从此人生不服输。】
简单，粗野，却直击人心。
林枫的脑子里“嗡”的一声，像是被一道闪电劈开了天灵盖。
潜龙峡、古商道、桃花长廊、鲲鹏石……这些零散的、被遗忘的、甚至被鄙夷的元素，在这一刻，被一条无形的线串联了起来，构成了一幅宏大而清晰的蓝图。
他不再是仅仅思考如何让石嘴村脱贫，而是在思考如何让整个石河镇脱胎换骨。这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如同站在山巅俯瞰棋局的通透感。
原来，石河镇的穷，不是穷在没有资源，而是穷在没有人能看到这些资源，更没有人能把它们串联起来。
他沉浸在这幅壮丽的蓝图里，完全忘记了时间的流逝，直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林书记，您……这是在参禅呢？”
林枫猛地回过神，发现周建国的司机小王不知何时去而复返，正站在他旁边，手里拿着一瓶矿泉水，一脸好奇地看着他。
“周镇长怕您忙忘了，让我给您送瓶水。您刚才站这儿一动不动，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这石头，我还以为您跟石头里的神仙开上会了。”小王挠挠头，憨厚地笑了。
“是啊，”林枫接过水，拧开盖子猛灌了一口，冰凉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让他彻底清醒过来，“刚跟里面的鲲鹏聊了聊，它说它饿了，想吃肉。”
小王愣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起来：“那敢情好！镇长特批的慰问金已经拨下来了，会计正在办手续，估计中午猪肉和白米就能拉到村里来！”
林枫笑了笑，心中的那股激荡却久久未能平息。
他有了蓝图，有了纲领，接下来要做的，就是把这幅画在脑子里的蓝图，一步一个脚印，变成现实。
这需要钱，需要人，更需要打破村与村之间的壁垒，把所有人都拧成一股绳。
他的目光，下意识地飘向了上林村的方向。
王大炮。
这个今天被他当众剥了面皮的村长，此刻心里恐怕正憋着一肚子火。上林村作为石河镇条件最好的村子之一，如果不能把它纳入这个全域旅游的计划，那“十里桃花长廊”就无从谈起，整个蓝图也就缺了最重要的一环。
不能让他成为阻力，甚至，要把他变成助力。
林枫掏出手机，翻到了通讯录里王大炮的名字。那个名字后面，跟着一串号码。
他想起今天王大炮那张从酱紫到猪肝红，最后变成土灰色的脸，想起他那副想反驳又无话可说的憋屈样。
这个时候打电话过去，是道歉？是安抚？还是继续施压？
似乎都不对。
林枫的手指悬在拨号键上，迟迟没有按下。他在脑海中快速复盘着今天发生的一切，复盘着王大炮的性格和诉求。
这个人的本质并不坏，他只是一个典型的、精明的、注重实际利益的农村干部。他信奉的是看得见摸得着的实惠，而不是虚无缥缈的口号。
用大道理压他，只会让他更反感。用利益诱惑他，又显得自己目的性太强。
必须找到一个切入点，既能让他放下戒备，又能让他看到实实在在的好处，还能让他把今天丢掉的面子，以一种更体面的方式挣回来。
林枫的目光，再次落在了那只石鸟身上。
有了。
他的手指不再犹豫，果断地按下了拨号键。
电话“嘟”了很久才被接通，那头传来王大炮瓮声瓮气、带着明显不耐烦的声音。
“喂！哪个？”
“王村长，是我，林枫。”
电话那头沉默了，只能听到粗重的喘息声，像是在压抑着怒火。
“王村长，先别挂电话。”林枫的语气很平静，没有半点胜利者的姿态，“我打这个电话，不为别的，就是想请你帮个忙。”
“帮忙？”王大炮的声音里充满了讥讽，“林书记，你现在可是石河镇的大红人，我一个土包子，能帮你什么忙？你可别折煞我了！”
“能帮，而且这个忙，只有你能帮。”
林枫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道：“这鲲鹏石，只是个毛坯。要让它真正活起来，还得靠雕琢。石嘴村的汉子们只有一身蛮力，干不了细活。我听说，您年轻的时候，是远近闻名的木匠，手上功夫了得。所以我想请您出山，亲自带人，给这只鲲‘鹏’，点个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