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点，天光微亮。
林枫已经穿戴整齐，站在招待所的窗前。他没有看窗外，而是看着桌上摊开的一叠资料。
最上面是一张打印出来的照片，是清江河那个巨大的排污口，乳白色的污水正汩汩涌出，在河面上晕开一片油腻的五彩。照片的右下角，压着那本封面已经磨损的《清江河水质观察日记》。旁边，是周建国连夜送来的，那份触目惊心的《清源县近十年重点乡镇相关疾病发病率数据分析报告》。
这是他准备打上战场的炮弹。每一张纸，都足够掀起一场风暴。
他昨晚对陈建国说要“宣战”，那是一股被压抑了一整天的怒火和悲愤的爆发。但一夜的冷静之后，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光有宣战的勇气和揭露问题的炮弹，是远远不够的。
把华源化工的问题摆在桌面上，会发生什么？
环保局长会说，他们早就想管，但没有执法权，经费也严重不足。财政局长会摊开手，说县里财政困难，连给老师发工资都紧巴巴，哪有钱搞环境治理。更多的领导会打着“平衡”与“稳定”的旗号，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最后给华源化工开一张不痛不痒的罚单，再许诺一个“限期整改”的空头支票。
风暴过后，一切照旧。甚至，因为他揭开了盖子，那些利益集团会对他更加忌惮，手段只会更加阴狠。
他不能只当一个掀桌子的人。掀完桌子，必须立刻拿出一套新的、更合理的方案，告诉所有人，饭碗不仅不会碎，还能换成一个更干净、更结实的金饭碗。
破坏之后，必须有建设。这才是真正的破局之道。
林枫的目光变得深邃。他需要一份纲领，一份足以让所有人都无法辩驳，甚至愿意跟随的行动纲领。一份能将“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这句口号，变成一套可执行、可量化、可考核的具体方案。
他的意识沉入脑海，那块熟悉的半透明光幕悄然浮现。
【民心商城】
他直接点开了商城的搜索栏，输入了“生态”两个字。琳琅满目的商品瞬间刷新，从【便携式水质检测仪】到【空气净化符】，应有尽有。但他的目光，直接锁定在了最顶端，那个闪烁着淡绿色光芒的条目上。
【生态文明建设方案（初级）】
【类型】：战略规划类
【介绍】：本方案源于更高维度的文明智慧结晶，针对当前发展阶段的生态环境问题，提供一套系统性、前瞻性的综合解决方案。内容涵盖：工业污染源头治理、农业面源污染综合防控、重点流域生态系统修复、绿色循环产业发展模型、城乡生活垃圾分类与资源化利用、生态补偿机制建立等六大模块。旨在帮助使用者跳出“发展与环保”的二元对立怪圈，构建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可持续发展新格局。
【兑换所需民心值】：400点。
四百点。
林枫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捏了一下。这几乎是他发动石盘村项目以来，辛辛苦苦积攒下来的所有“流动资金”。这些民心值，原本可以兑换好几张【证据指引卡】，或者在关键时刻来一瓶【精力药水】。
这笔投入，太大了。
值得吗？
他的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李家村老农那双布满红疹、却依然在毒水浸泡的土地上劳作的手。浮现出滨河小区里，居民们提着空桶，麻木地去换取干净饮用水的背影。浮现出那位退休化学老师，在日复一日的失望中，依然固执地记录着一条河流死亡的每一个数据。
还有系统预警里，那个为孙子拉肚子而忧心忡忡的王秀兰老人，那个对家乡河流变色而感到失望焦虑的高三女生张倩……
一个个鲜活的面孔，一双双或愤怒、或无奈、或期盼的眼睛，在他眼前交替闪过。
四百点民心值，换他们一个干净的饮水，一个可以放心呼吸的空气，一个能让子孙后代继续繁衍生息的家园。
这笔账，该怎么算？
林枫的嘴角，逸出一丝自嘲的笑意。他还在犹豫什么？他所做的一切，不就是为了这些人吗？民心值来自于民，自然也要用之于民。如果连他们最基本的生存健康都保障不了，那他头顶上【+99】的区域民心总值，就是最大的讽刺。
“兑换。”
他在心里默念。
【叮！消耗400点民心值，【生态文明建设方案（初级）】兑换成功！】
【方案正在载入……10%……50%……100%！载入完成！】
刹那间，一股庞大而精妙的信息洪流，涌入林枫的脑海。那不是枯燥的条文，而是一幅幅生动的、立体的蓝图。
他“看”到了如何利用最新的生物技术和物理方法，从源头上对化工厂的废水废气进行无害化处理；他“看”到了如何通过测土配方、有机替代，从根本上解决农业面源污染；他“看”到了如何通过构建人工湿地、恢复沿河植被，让一条死去的河流重新拥有自净能力，焕发生机；他甚至“看”到了如何将垃圾分类与社区积分、商业优惠结合起来，让环保成为一种全民参与的新时尚……
这套方案，环环相扣，逻辑严密。既有壮士断腕的决心，更有精细入微的绣花功夫。它不是空洞的口号，而是实实在在的工具箱和说明书。
林枫闭上眼睛，消化着脑中的信息。当他再次睁开眼时，眼神中的最后一丝犹豫已经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绝对的自信和从容。
他现在不仅有炮弹，更有了一整套战役规划和战后重建的完美蓝图。
他拿起桌上的所有资料，放进公文包，动作不疾不徐。然后，他走到衣柜前，换上了那身笔挺的西装，仔细地打好领带。镜子里的青年，目光沉静，面容坚毅，像一个即将奔赴决战的将士。
八点四十五分，林枫走出招待所。
阳光正好，街道上车水马龙，充满了生活的气息。卖早点的摊位前热气腾腾，赶着去上班的年轻人步履匆匆，送孩子上学的老人脸上带着慈祥的笑意。
林枫的脚步放缓了些。他看着这些鲜活的、为生活而奔忙的身影，心中那份沉甸甸的责任感，又加重了几分。他要守护的，就是这份人间烟火。
县政府大楼遥遥在望。
他没有直接进去，而是在对面的街角站了一会儿。他看到县环保局长的车开了进去，车窗紧闭，看不清表情。紧接着，是水利局、农业局、国土局……一辆辆熟悉的公车，像赶赴一场盛宴的宾客，鱼贯而入。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周建国发来的短信。
“林县长，都到齐了。华源化工的曹金华也来了，说是作为‘企业代表’列席会议，就坐在环保局长旁边。另外，市电视台的记者也来了，说是来采访我们县乡村振兴的经验，陈书记让他们也一起参加。”
林枫的眉梢轻轻挑了一下。
曹金华亲自到场，这是来示威，也是来督战的。市电视台的记者……这就有意思了，陈书记这一手，是想把这场内部会议，变成一场半公开的听证会。
他这是在用另一种方式，给自己最大的支持。
林枫收起手机，迈步向马路对面走去。
县政府三号会议室在二楼的尽头。长长的走廊里，铺着红色的地毯，吸收了大部分的脚步声，显得格外安静，静得有些压抑。
他走到会议室门口，门是虚掩着的。他能听到里面隐约传来的咳嗽声和纸张翻动的声音，但没有人说话。
林枫停住脚步，整理了一下领带，右手握住了冰凉的门把手。
他知道，当他推开这扇门，他将面对的，是数十道或审视、或质疑、或敌视、或期待的目光。他将面对的，是一场没有硝烟，却比任何战场都更加凶险的战争。
他深吸一口气，体内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开始燃烧。
他用力，推开了门。
吱呀一声，在安静的会议室里显得格外刺耳。满屋子的人，齐刷刷地转过头，所有的目光，像聚光灯一样，瞬间聚焦在了门口那个年轻的身影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