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人凤官邸，颐和路。
往日门庭若市、戒备森严的宅邸，此刻被一种极致的肃杀与恐慌笼罩。探照灯的光柱如同惨白的利剑，撕裂夜幕，在庭院和建筑外墙上疯狂扫视。荷枪实弹的警卫数量比平日多了数倍，个个面色紧绷，枪口微微下压，眼神警惕地扫视着每一个角落和靠近的人影。空气中弥漫着硝烟未散的火药味、淡淡的血腥气，以及一种令人窒息的压抑。
郑耀先和刘铭章的车子刚在官邸大门外停稳，早已等候在此的沈醉的心腹立刻迎了上来，脸色凝重地低声道：“郑处长，刘处长，这边请！沈处长在二楼书房外等候。”
两人对视一眼，均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他们跟着来人，穿过层层警戒线，快步走入主楼。楼梯上，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和护士匆匆上下，空气中那股血腥味愈发清晰。
二楼书房外的走廊上，沈醉如同一尊铁塔般矗立在那里，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眼中布满了血丝，紧握的双拳指节泛白。他看到郑耀先和刘铭章，只是微微颔首，声音沙哑低沉：“局座遇刺，但万幸是子弹擦着心脏边缘穿过，失血过多，昏迷不醒，不过医生刚刚说，暂时没有生命危险了！”
这个消息如同一声闷雷，在郑耀先和刘铭章心头炸响！没死？！毛人凤竟然没死？！在如此近距离的枪击下，他竟然活了下来！
巨大的震惊之后，是更加汹涌的疑虑和警惕。没死这意味着什么？是刺客失手？还是这本身就是一场精心策划的、意图不明的戏码？
“刺客呢？”郑耀先立刻追问，目光锐利地扫过书房洞开的房门。里面一片狼藉，技术人员正在勘查，地上那摊尚未完全干涸的暗红色血迹触目惊心。
“跑了！”沈醉咬牙切齿，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从窗户进来的，一击之后，立刻从原路撤离，外面接应的人处理掉了我们两个暗哨，消失得无影无踪！干净利落，绝对是高手！”
“现场有什么发现？”刘铭章推了推眼镜，努力让自己显得镇定，目光却不由自主地投向书房内部。
“初步判断，是狙击步枪，子弹口径特殊，不是我们常见的制式。”沈醉示意一名技侦人员将证物袋拿过来，里面是一枚扭曲变形的弹头，“技术科正在分析。另外，在窗台外的草地上，发现了这个…”
那是一个极其细微的、几乎与泥土混为一体的金属片，形状不规则，边缘锐利，上面似乎还残留着一点点深蓝色的漆料。
深蓝色…工装？郑耀先的心脏猛地一跳！再次联想到了徐远峥那个神秘的“夜枭”！难道真是他？！
“还有这个，”另一名技术人员从毛人凤倒下的位置附近，捡起一个不起眼的小物件，那是一枚猫头鹰银元！与之前郑耀先发现、白若兰持有的，一模一样！
猫头鹰银元！再次出现！在刺杀现场！
所有的线索，似乎又一次，疯狂地指向了徐远峥！动机（清君侧）、时间（他刚走不久）、能力（其手下“夜枭”的身手）、物证（蓝色纤维、猫头鹰银元）…几乎构成了一条完美的证据链！
“徐远峥！一定是徐远峥！”沈醉低吼一声，眼中喷薄着怒火和杀意，“我早就该直接毙了他！立刻加派人手，全城搜捕！生要见人，死要见尸！控制所有与他有关的人员！尤其是那个白景明！”
命令被迅速传达下去，南京城的军警宪特系统再次被这部惊天未遂刺杀案和针对徐远峥的全面通缉令搅动起来，气氛比之前更加紧张。
郑耀先和刘铭章退到走廊角落，看着忙碌而混乱的现场，再次交换了一个眼神。彼此眼中，疑虑更深。
毛人凤没死，这太关键了！如果徐远峥真是主谋，以“夜枭”的身手，会在如此近的距离失手吗？留下这么多指向自己的线索，是狂妄，还是有人故意嫁祸？
那个金属中继器和可能存在的“R.E.d.”计划呢？与这次刺杀有关吗？
“郑处长，刘处长，”沈醉安排好初步事宜，走了过来，脸色依旧难看，但稍微恢复了一丝冷静，“局座虽幸免于难，但伤势极重，需要绝对静养。在此期间，局内事务，由我暂代。追查真凶，稳定内部，是当前第一要务！尤其是徐远峥及其党羽，必须尽快铲除！”他看向郑耀先，“耀先，你之前提议的内部整肃，我认为非常必要！立刻着手进行！我要你把局里所有潜在的、与徐远峥有牵连的、或者心怀叵测的人，都给我挖出来！”
“卑职明白！定不辱命！”郑耀先肃然领命。他知道，沈醉这是要借他这把刀，彻底清洗毛人凤，或者说，他自己的潜在威胁。而这，也正中他的下怀。
离开毛人凤官邸时，天色已经蒙蒙亮，但压抑的气氛比黑夜更甚。
坐进车里，郑耀先揉了揉几乎要炸裂的太阳穴。毛人凤没死，局面变得更加复杂微妙。徐远峥成了头号通缉犯，而那个真正的幕后黑手“R.E.d.”，可能正躲在暗处，伺机而动。
“回局里。”他对司机吩咐道，然后靠在后座上，闭上眼睛。他需要理清思路，更需要将今晚的剧变和新的发现，尽快传递出去。那个紧急备用渠道“济世堂”，必须尽快启用。
刘铭章坐在另一辆车里，心情同样沉重。他内袋里那份记录着“清洗名单确认”、“甲级授权下达”、“零点启动待命”的笔记，此刻仿佛有千斤重。毛人凤遇刺未遂，会不会打乱了“清洗”的计划？还是会让他们提前发动？“零点”究竟指向何时？
他必须尽快联系上新的联络人“掌柜”李建君，发出这至关重要的警告。
保密局大楼，秘书室。
白若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脸色苍白，手指冰凉。毛人凤遇刺的消息已经像野火一样在局里传开，虽然细节被封锁，但那种山雨欲来的恐慌感，已经扼住了每个人的喉咙。她父亲白景明下落不明，徐远峥成了通缉犯，而她自己，作为与这两人都有牵连的人，处境可想而知。
看到郑耀先和刘铭章匆匆从官邸返回，两人脸上那凝重的神色，让她的不安达到了顶点。犹豫再三，她终于鼓起勇气，拿起一份需要郑耀先签字的、并不紧急的文件，走向他的办公室。
敲开门，郑耀先正站在窗前，背影挺拔却透着一丝疲惫。
“郑处长，这份文件…”白若兰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将文件放在桌上。
郑耀先转过身，目光落在她苍白的脸上，看到了她眼底深处的恐惧和无助。他知道她的处境，心中不免生出一丝复杂的情绪。这个女人，可能被利用，也可能知情，但此刻，她更像是一株在风暴中飘摇的浮萍。
“白秘书，”郑耀先的声音比平时缓和了一些，“局里最近不太平，你自己…多加小心。”他不能多说，只能给出这样模糊的提醒。
白若兰抬起头，看向郑耀先，眼中似乎有泪光闪动，但很快被她强行忍住。“谢谢郑处长。”她低声说道，声音微不可闻，“我知道该怎么做。”她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深深看了郑耀先一眼，转身离开了办公室。
那一眼，包含了太多复杂的情绪，有关切，有担忧，有决绝，甚至…有一丝诀别的意味？郑耀先的心微微一动，但随即被更紧迫的局势压了下去。现在，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
电讯处地下机房。
刘铭章将自己反锁在里面，苏晓晚被他以“整理档案”为由支开了。他必须冒险尝试与“掌柜”李建君联系。他取出一个特制的、看似普通的火柴盒，从里面倒出几根火柴，按照特定的顺序排列，又用微缩药水在火柴梗上写下加密的预警信息——“清洗令下，零点待启，毛遇刺未遂，徐被构陷，危！”
他需要尽快将这个火柴盒，通过预设的、极其隐秘的通道送出去。这需要时机，也需要运气。
做完这一切，他靠在冰冷的机器上，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他想起苏晓晚那双充满信任和担忧的眼睛，心中涌起一股歉疚和温暖。在这冰冷的、充满算计与死亡的环境里，这份单纯的情感，显得如此珍贵，却又如此沉重。他不能连累她，却又不得不依靠她。
感情的萌芽，在血与火的生死考验中，悄然生长，带着刺骨的寒意，也带着一丝微弱的、令人心颤的暖意。
南京城某处隐秘的安全屋内。
徐远峥看着“夜枭”带回的、关于毛人凤遇刺未遂的最新情报，脸色阴沉得可怕。
“不是我们的人做的。”“夜枭”肯定地说，“手法很像，但细节不对。弹头型号、撤离路线…都透着一股刻意模仿和栽赃的味道。而且，时机太巧了。”
“有人在逼我现身，或者想把水搅得更浑。”徐远峥眼中寒光闪烁，“毛人凤没死，他会不会将计就计？”
“很有可能。他现在重伤，正是清除异己、巩固权力的最好借口。”
徐远峥沉默片刻，缓缓道：“通知我们的人，暂停一切活动，隐匿待命。我们要看看，这场大戏，到底是谁在导演！另外…”他看向“夜枭”，“想办法，给郑耀先和刘铭章递个话。不用太明确，让他们知道，真正的敌人，不是我。”
“夜枭”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但还是领命：“是！”
风暴不仅没有平息，反而因为毛人凤的死里逃生，变得更加诡谲、更加凶险。所有人都被卷入其中，真假难辨，敌友莫分。而真正的致命杀机，或许才刚刚露出它狰狞的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