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下关码头,“江安号”货轮下层货舱内的硝烟尚未完全散去,混合着血腥味和机油味的空气凝滞而压抑。郑耀先背靠着冰冷的货箱,手臂上被子弹擦过的伤口传来阵阵灼痛,但他此刻浑然未觉,目光如同淬火的寒铁,扫过地上那名额间洞穿、已然气绝的林寒亲信,以及那几个被成功拆除引信、 躺在地上的炸药包。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只持续了短短一瞬,便被更加汹涌的警惕与决绝所取代。
“清理现场!所有弹壳、武器、炸药残留,特别是他——”郑耀先的声音因刚才的激烈搏杀而略显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他指向那名叛徒的尸体,“仔细搜身,头发、指甲缝、衣领夹层,一处都不能放过!拍照,记录,这些都是铁证!” 他知道,林寒绝不会坐以待毙,码头爆炸和船上刺杀失败,对方必然还有后手,他必须抢在林寒毁灭所有证据、颠倒黑白之前,拿到最关键的物证。
刘宝和带着行动队员立刻行动起来,熟练地封锁区域、收集物证。一名队员从那名死去的林寒亲信贴身内衣袋里,摸出了一个用油纸包裹、仅有指甲盖大小的硬物,递到郑耀先面前。郑耀先小心翼翼地打开油纸,里面是一枚造型奇特的金属徽章,边缘镌刻着繁复的荆棘花纹,中心则是一朵线条凌厉、形态诡异的——彼岸花!
“果然……”郑耀先瞳孔微缩,将这枚徽章紧紧攥在手心,冰凉的金属触感让他更加清醒。这枚徽章,与之前在仓库电台旁发现的符号,在城南染坊暗室图纸上看到的标记,形成了残酷而清晰的互证!林寒,或者说他背后的“彼岸花”组织,终于露出了最直接的马脚!
几乎同时,负责搜查炸弹残骸的队员也有发现:“处座!炸药是美制c4,但起爆装置和计时器……有我们保密局内部技术改装的痕迹!”
内外勾结,证据链正在闭合!郑耀先心中雪亮,林寒不仅与“彼岸花”关系匪浅,甚至可能动用了保密局的技术资源来实施这场阴谋!
“处座!码头那边的火势控制住了,初步判断是人为纵火,引爆了堆放的油漆和溶剂。”美制步话机里传来外围队员的汇报,“另外,督察室的人到了,带队的是张督察官,说要立刻见您。”
督察室来得这么快?郑耀先眉头微蹙,是毛人凤派来的,还是林寒搬来的“救兵”?他看了一眼混乱的现场和收集到的证据,沉声道:“请张督察官稍候,我处理完伤口即刻上去汇报。”
他必须利用这短暂的间隙,理顺思路,确定接下来的策略。他走到通讯点,刘铭章依旧坐在设备前,脸色苍白,但眼神依旧镇定,他快速递过来一张纸条,上面用铅笔潦草地写着:“信号源已确认移除,林之通讯异常活跃,正尝试追踪反向路径。”
郑耀先点点头,将纸条捻碎,低声道:“保住自己,必要时……你知道该怎么做。”他暗示刘铭章做好最坏的准备,包括启动数据销毁程序。刘铭章推了推眼镜,微不可察地颔首。
简单包扎了手臂的伤口,郑耀先整理了一下略显凌乱的军装,深吸一口气,走上了舷梯。甲板上,江风更烈,吹得人衣袂翻飞。张督察官带着几名手下站在灯光下,脸色凝重。
“郑处长,您没事吧?码头爆炸,船上枪战,还发现了炸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张督察官语气急促,带着震惊与后怕。
郑耀先面色沉痛,将经过简要叙述了一遍,重点强调了那名林寒亲信的背叛、试图引爆炸弹以及被当场击毙,并出示了那枚刚刚找到的“彼岸花”徽章和美制定时炸弹的残骸。“张督察,事实很清楚,这是一起有预谋、内外勾结,意图炸毁货轮、杀害护卫人员的恶性事件!其幕后黑手,极有可能与之前孔明被杀、冒牌‘蜂鸟’袭击属同一势力!我请求督察室立即介入,彻查林寒林处长及其关联人员!”
他将矛头直指林寒,毫不避讳。到了这个地步,已是图穷匕见,再无转圜余地。
张督察官看着那枚诡异的徽章和炸弹残骸,脸色变了几变,显然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他沉吟片刻,道:“郑处长,此事关系重大,证据确凿,我即刻向局座汇报!在局座明确指令下达前,还请您稳定船上局势,保护好所有证据和人证。”
“这是自然。”郑耀先应道。他知道,张督察官的态度至少是中立偏向他这一边的,这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然而,就在张督察官准备离开去向毛人凤汇报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码头方向传来,只见林寒在一群亲信的簇拥下,面色铁青地大步走来,人未至,凌厉的质问声已经传来:
“郑耀先!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在船上私自枪杀我电讯处骨干技术人员!还污蔑其引爆炸弹!你究竟意欲何为?是不是想掩盖你护卫不力、导致码头爆炸的罪责?!”
恶人先告状!倒打一耙!林寒的反应快得惊人,而且一上来就扣下了“杀害同僚”、“推卸责任”的大帽子!
郑耀先心中冷笑,面上却是一片冰寒,他迎上前去,毫不退缩地逼视着林寒:“林处长!你那名‘骨干技术人员’在众目睽睽之下,试图引爆炸弹,欲置全船人员于死地!被我队员当场击毙,何来‘私自枪杀’?至于码头爆炸,经初步勘查乃人为纵火,其目的正是为了制造混乱,配合船上的炸弹袭击!我倒要问问林处长,你口口声声说立刻启航,是否就是为了让这艘载着炸弹的船离开港口,造成更大惨剧,方便你毁灭证据?!”
“你……你血口喷人!”林寒气得手指发抖,镜片后的目光阴鸷得能滴出水来,“你有何证据证明他与炸弹有关?又有何证据证明与我有关?郑耀先,我看你是查案走火入魔,想要构陷同僚,为自己脱罪!”
“证据?”郑耀先举起那枚彼岸花徽章,在探照灯下泛着冷冽的光,“这是从他身上搜出的!林处长,这图案,你不会不认识吧?还有这美制c4炸药和内部技术改装的起爆器,需要我请技术科的兄弟来当场鉴定来源吗?”
看到那枚徽章,林寒的瞳孔骤然收缩,脸色瞬间白了一下,但旋即恢复如常,甚至发出一声嗤笑:“一枚来历不明的徽章,几块炸药残骸,就能定我的罪?郑耀先,你未免太天真了!谁知道是不是你故意栽赃陷害!”
“是不是栽赃,一查便知!”郑耀先寸步不让,“我已经请求督察室张督察官上报局座,彻底清查你林处长,以及你分管的总务处、电讯处相关人员和物资流向!看看究竟是谁营私舞弊,企图毁我党国根基!”
两人的争吵声在寂静的码头上空回荡,吸引了所有在场人员的目光。气氛紧张得如同拉满的弓弦,一触即发。
就在这时,毛人凤的贴身秘书匆匆跑上舷梯,高声宣达命令:“局座手谕!码头爆炸及‘江安号’事件,交由督察室全权调查,郑耀先、林寒二人即刻起暂停一切职务,于各自办公室内等候问询,不得与外间接触!违令者,军法从事!”
暂停职务!软禁!
这道命令如同冷水浇头,让郑耀先和林寒都愣住了。毛人凤选择了各打五十大板,先将两人控制起来!
“局座明鉴!”林寒率先反应过来,躬身领命,嘴角却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瞥了郑耀先一眼,带着亲信转身离去。
郑耀先心中五味杂陈,毛人凤此举,看似公允,实则是将他与林寒放在了同一位置,暂时剥夺了他的主动权。他知道,接下来的问询,将是与林寒的又一次生死博弈。他必须在被软禁的情况下,设法将收集到的证据送出去,并确保刘铭章和外面队员的安全。
他被“护送”回保密局大楼,回到了那间熟悉的行动处处长办公室,门外增加了两名荷枪实弹的警卫。他坐在椅子上,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手中摩挲着那枚彼岸花徽章,大脑飞速运转。
林寒绝不会甘心失败,他在督察室、在毛人凤身边肯定还有棋子。暂停职务只是缓兵之计,他一定会想办法销毁证据,甚至对自己下毒手。而自己现在能动用的资源极其有限。
他想到了那枚铜钱,与“镰刀”罗中立的终极联络信号。现在,是不是到了必须动用它的时候了?
不,还不到时候。郑耀先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毛人凤的态度暧昧,说明他也在观望,在权衡。自己手中握有确凿证据,这就是最大的筹码。现在比的是耐心,是谁先露出破绽。
他走到办公桌前,铺开纸笔,开始详细记录今晚发生的每一个细节,每一份证据的发现过程和特征。他要为即将到来的问询,做好最充分的准备。同时,他也在思考,如何利用这被软禁的时间,与外界取得联系。
夜深人静,大楼内一片死寂。郑耀先写完最后一行字,放下笔,揉了揉眉心。就在这时,他听到窗外传来极其轻微的、有规律的“叩、叩、叩”声,像是石子敲击在玻璃上。
他心中一动,悄然走到窗边,撩开窗帘一角向下望去。楼下院子里一片昏暗,空无一人。但那敲击声再次响起,这次他听清了,声音来自通风管道口!
是刘宝和!他居然找到了这种方式联系自己!
郑耀先立刻侧耳倾听,那敲击声长短间隔,正是摩尔斯电码!他屏住呼吸,仔细分辨:“证……据……已……备……份……顾……醒……指……认……林……等……待……指……令……”
证据已备份!顾敏之醒了,并且能指认林寒!郑耀先心中狂喜,这简直是绝处逢生!刘宝和他们在外面并没有停止行动!
他迅速思考,现在最关键的是如何将信息传递出去,并确保顾敏之的指证能安全送达毛人凤或者督察室。他不能直接回复敲击,风险太大。
他的目光落在了办公室那部红色的内部电话上。虽然被软禁,但这部电话理论上还能接通内部几个关键部门,包括督察室!而且,通话很可能被监听,但这恰恰可能成为一个机会!
一个大胆的计划在他脑中迅速成型。他拿起电话,拨通了督察室的值班号码。
“我是郑耀先。”他语气平静,甚至带着一丝疲惫,“我请求与张督察官通话,关于今晚码头事件,我有重要情况补充,涉及关键人证及其安全。”
他故意在可能被监听的线路上,提及“关键人证”,就是要打草惊蛇,逼林寒再次出手!只要林寒动了,就可能露出更大的破绽!
果然,不出他所料。在他放下电话后不到半小时,办公室的灯光忽然极其轻微地闪烁了一下!紧接着,他闻到一股极其淡的、若有若无的甜腥气味,从空调通风口缓缓渗入!
迷药!林寒竟然敢在保密局大楼内,直接对他使用这种手段!
郑耀先心中冷笑,立刻屏住呼吸,同时用手帕捂住口鼻,迅速走到门边,用脚轻轻踢了一下门板,制造出一点动静,然后身体软软地滑倒在地,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声。
门外警卫似乎听到了动静,警惕地问道:“郑处长?您没事吧?”
里面没有回应。
几秒钟后,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一名警卫探头进来,看到郑耀先“昏迷”在地,脸色一变,正要进来查看。
就在这时,异变再生!
走廊尽头突然传来一声闷响和短促的惊呼,紧接着是重物倒地的声音!那名探头进来的警卫一惊,下意识地回头望去。
而就在这电光石火的空隙,原本“昏迷”的郑耀先如同猎豹般弹起,一手刀精准地切在那名警卫的颈侧!警卫哼都没哼一声就软倒在地。
郑耀先迅速将他拖进办公室,反锁房门,换上了他的外套和帽子,压低帽檐,深吸一口尚且清新的空气,闪身出了办公室,朝着与动静传来相反的方向,疾步离去。
他知道,刚才走廊尽头的动静,很可能是刘宝和或者别的自己人为了配合他而制造的混乱。林寒已经狗急跳墙,这保密局大楼,今夜注定无法平静。
他必须趁乱离开,亲自去与顾敏之会合,拿到那份至关重要的指证,并在林寒反应过来之前,将其公之于众!末路穷途,胜负在此一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