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方案？”
这个词一出口，就像往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颗深水炸弹。
张兆龙和李鸿源对视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浓厚的兴趣。在他们漫长的政治生涯中，见过了太多非黑即白的站队，也见过了太多和稀泥的墙头草，但像林舟这样，先是把两边的桌子都掀了，然后宣称自己要摆一桌新宴席的，还是头一回见。
王建国处长的心脏都快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他现在既怕林舟说不出个所以然，彻底搞砸；又隐隐有些期待，万一……万一这小子真能创造奇迹呢？这种坐过山车般的心情，让他一张脸憋得通红。
“讲。”张兆龙言简意赅，吐出一个字。
林舟没有丝毫怯场，他拿着水杯，不急不缓地走到了会议室前方的大屏幕旁，拿起了激光笔。这个动作，自然得仿佛他才是今天会议的主讲人。
“在说我的方案之前，我想请各位领导思考一个问题。我们为什么一定要新建一个产业园？”
他没有直接抛出方案，反而提出了一个哲学般的问题。
“无论是A方案还是b方案，本质上都是‘增量思维’。我们需要征地、搞三通一平、建新厂房……这个过程，周期长、投资大、不确定性高。尤其是征地环节，往往是项目推进中最容易出问题的环节。”
在场不少负责过具体项目落地的官员，都下意识地点了点头。林舟的话，说到了他们的痛处。
“那么，我们能不能换一个思路？”林舟手中的激光笔，在电子地图上画了一个圈，圈住的，正是那片被城市遗忘的角落——西城旧工业区。
“我建议，我们跳出新建产业园的思维定式，将目光投向这里。我的c方案，核心就是两个字——‘盘活’。”
“盘活？”李鸿源副省长皱起了眉头，“小同志，西城那块骨头有多难啃，你清楚吗？产权复杂，人员安置困难，基础设施老化严重。这么多年，市里不是没想过办法，最后都无功而返。”
李鸿源的质疑，代表了在场所有人的心声。
“李省长说得对，如果按照传统思路，那确实是块难啃的硬骨头。”林舟坦然承认，随即话锋一转，眼中闪烁着自信的光芒，“但如果，我们用百亿级的投资，去啃这块骨头呢？”
他按动手中的激光笔，屏幕上出现了一张他临时在脑海中构思、并让沙盘生成的简易规划图。
“我的c方案，全称叫‘凤凰涅盘’计划。我们不动用一分一毫的新增建设用地指标，就用这片废墟，来打造我们的新能源产业基地！”
他首先看向张兆龙，语气诚恳。
“张省长，A方案的灵魂，是汉诺威集团的光伏技术。这一点，我们可以完全继承。但我们不做风险巨大的光伏电站，我们做‘光伏制造业’！利用旧工业区现成的巨大厂房，升级改造为世界一流的太阳能电池板、控制器和逆变器的生产线。这同样是高新技术，同样是高端制造，完全符合您打造核心政绩的初衷。而且，将一个‘城市毒瘤’，在您任内改造成‘产业明珠’，这种‘变废为宝’的功绩，其政治意义，恐怕比新建一个园区要深远得多！”
张兆龙的瞳孔猛地一缩！他是个政治嗅觉极其敏锐的人，瞬间就抓住了“变废为宝”这四个字背后蕴含的巨大能量。
林舟没等他表态，又转向了李鸿源。
“李省长，b方案的精髓，在于稳健和内部循环。我的c方案，恰好能将其发挥到极致。一个庞大的制造业基地，最需要的是什么？是强大的‘供应链体系’！我们可以利用旧工业区现成的铁路专线和临近高速的优势，将b方案中规划的物流网络，升级为服务整个产业基地的‘智慧供应链枢纽’。资产盘活、交通疏导、环保升级……这些复杂而细致的工作，正是b方案团队的长处，也最能体现您统筹全局、心思缜密的能力。”
李鸿源的眉毛舒展开来。他听明白了，林舟不是在搞平衡，而是在“做蛋糕”。在这个新方案里，他和他背后的团队，非但没有被排挤，反而被赋予了更重要的角色。
会议室里，那些刚才还抱着看戏心态的处长、专家们，此刻全都坐直了身体，脸上写满了震惊。
他们仿佛在看一个魔术师，凭空变出了一座金山。这个c方案，巧妙地将A、b方案的优点提取、重组，又完美地规避了双方的致命缺陷，更重要的是，它为两位争执不下的副省长，提供了一个体面合作、实现双赢的台阶！
这简直是教科书级别的政治艺术！
“胡闹！”一个不和谐的声音突然响起。
是省国土资源厅的一位副厅长，他跟张兆龙走得比较近，此刻忍不住站出来质疑：“小同志，你这是纸上谈兵！西城旧工业区，光是那些‘钉子户’就够喝一壶的！当年市里为了修条路，跟他们磨了三年都没成功。你还想整体改造？简直是天方夜谭！”
这个问题非常尖锐，直接戳中了c方案最现实的执行难点。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林舟，看他如何应对。
林舟却笑了，笑得十分自信。
“这位领导，您说的是五年前的情况。但根据我查阅的最新资料，旧工业区百分之七十以上的土地和厂房，因为企业破产，所有权早已被市政府收储。剩下的所谓‘钉子户’，不到三百户。他们的核心诉求，与其说是守住那片破房子，不如说是对未来的生活没有保障。”
他从容不迫地说道，仿佛那些数据就刻在他的脑子里。
“传统的拆迁补偿，是给钱或者给房。但我们的c方案，可以提供全新的选项。第一，‘资产入股’，可以将他们的房产作价，置换成新产业园区的股份，每年享受分红。第二，‘就业优先’，所有被拆迁户的直系亲属，经过培训后，可以优先获得园区内的工作岗位。第三，‘商业置换’，我们可以在园区生活配套区，为他们置换同等面积的商业铺面。”
“请问各位领导，当一份看得见、摸得着的光明未来，摆在他们面前时，还会有人愿意守着一片废墟吗？我们不是去强拆，我们是去给整个西城的人，送一份天大的前程！是把阻力，变为我们项目最大的动力！”
一番话，掷地有声，振聋发聩！
那位副厅长张了张嘴，一个字也反驳不出来，最终只能涨红着脸坐了下去。
整个会议室，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被林舟描绘的这幅蓝图给震撼了。他们看到的，不再是一个虚无缥缈的方案，而是一个逻辑严密、细节饱满、充满了人文关怀和政治智慧的宏伟计划。
许久，许久。
主位上，常务副省长张兆龙，缓缓地鼓起了掌。
啪。啪。啪。
掌声不大，却像重锤一样，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紧接着，副省长李鸿源，也露出了由衷的微笑，跟着鼓起了掌。
稀稀拉拉的掌声，迅速连成一片，响彻了整个会议室。这掌声，是送给这个石破天惊的c方案，更是送给眼前这个创造了奇迹的年轻人。
王建国处长激动得浑身发抖，他看着站在全场焦点中的林舟，感觉像在做梦。他知道，从今天起，省发改委，乃至整个江北省官场，都要记住一个名字了。
掌声平息后，张兆龙看着林舟，目光灼灼，声音里带着一丝前所未有的欣赏：
“这个c方案……非常有意思。小同志，你叫什么名字？哪个学校毕业的？”
李鸿源也笑着补充道：“英雄出少年啊。王处长，你们发展规划处，这次可是挖到宝了，藏龙卧虎嘛！”
被点到名的王建国，一个激灵站了起来，脸上堆满了与有荣焉的笑容，腰杆挺得笔直，声音洪亮地回答：
“报告两位省长！他叫林舟，京州大学的经济学博士！是我……我们处重点培养的年轻同志！”
这一刻，全场看向林舟的目光，彻底变了。
再也没有轻视和怜悯，只剩下混杂着敬畏、好奇、探究的复杂情绪。
那个被当成炮灰推出来的“书呆子”，那个坐在角落里毫不起眼的小科员，在短短半小时内，以一人之力，化解了神仙打架的死局，镇住了满堂的厅局级干部。
林舟知道，这场会议的危机，已经解除了。
但他的人生，一场更大、更波澜壮阔的风暴，才刚刚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