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精心编织的控诉遇上早有准备的从容，当看似占尽道理的指责被轻描淡写地瓦解，那高踞主位的男人口中吐出的维护之语，便不再是单纯的偏袒，而是化作了抽在失败者脸上最响亮的耳光，将嫉恨的毒火灼烧得愈加炽烈。
暮色渐合，世子府内已是华灯初上。夜无殇处理完一日政务，带着些许疲惫回到府中，刚在书房坐定，尚未更衣，便听得外面传来一阵略显急促却又刻意放柔的脚步声。
“爷，您可算回来了。”苏玉华人未至，声先到，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委屈与焦灼，扶着孙妈妈的手快步走了进来。她今日特意穿了身略显素净的衣裳，脸上薄施脂粉，却掩不住眉宇间那抹挥之不去的阴郁与急切。
夜无殇抬眸，见她这般情状，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语气平淡：“何事如此慌张？”
苏玉华走到他书案前，未曾开口，眼圈先微微泛红，她拿起帕子按了按眼角，声音带着哽咽：“爷，妾身……妾身实在是没法子了，才不得不来扰您清静。是三妹妹……婉清她……”
她刻意顿了顿，观察着夜无殇的神色，见他只是静静听着，并未露出不耐，才继续道：“她今日竟未经过妾身允许，也未向爷您禀报，就私自带着胡医正出了府，说是回将军府给她生母看病去了！爷，这……这成何体统啊！”
她刻意加重了“私自”、“未经过允许”、“未禀报”这几个字眼，语气中充满了被冒犯的痛心与对规矩的担忧。
“妾身知道，爷近来对三妹妹多有怜惜，可这府里的规矩不能废啊！她这般目无尊卑，擅自行动，若是传扬出去，旁人岂不说我们世子府没有规矩？说妾身这个主母无能，连个妹妹都管束不住？她说是回将军府，可这出了府门，天高海阔的，谁知道她到底是去做什么了？万一……万一惹出什么闲言碎语，损了爷的颜面，那可如何是好？”
苏玉华一番话，说得情真意切，既点明了苏婉清的“不守规矩”和“可能的行为不端”，又将自己放在了维护府规、担忧世子声誉的受害者和贤内助的位置上。她期待着从夜无殇脸上看到惊讶、不悦，甚至是雷霆震怒。
然而，夜无殇的反应却出乎她的意料。
他并未动怒，甚至神色都未曾有太大变化，只是那双深邃的眸子静静地看着她，目光里带着一种让她心头发凉的审视与……了然。
“此事，本王已知晓。”夜无殇开口，声音平稳，听不出喜怒。
苏玉华一愣：“爷……您知晓？”
“嗯。”夜无殇淡淡应了一声，“她离府前，已让身边人告知了本王的侍卫。”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如同惊雷，炸得苏玉华耳中嗡嗡作响！
已告知了侍卫？！那就是说，苏婉清那个小贱人，早就防着她这一手！她根本不是“私自出府”，而是算准了自己会阻拦，直接越过了她这个主母，向世子爷报了备！
一股被愚弄、被轻视的怒火猛地窜上心头，烧得苏玉华几乎维持不住脸上那委屈的表情。她强忍着翻腾的怒意，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依旧是为大局着想：“原来……原来是告知了爷的侍卫。可……可即便如此，她也该先来向妾身这个主母请示一二才是礼数，这般做法岂不是更显得目中无人，不将妾身放在眼里？爷，这规矩……”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夜无殇打断了她的话，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她母亲病重，心急如焚，情有可原。既然已知会了本王，便不算私自出府。你身为世子妃，当家主母，当以宽厚为怀，体恤下情，而非斤斤计较于这些细枝末节，更不应以恶意揣测自家姐妹。”
“本王竟不知，你何时变得如此……锱铢必较，捕风捉影？”
最后那句话，声音不高，却像一盆冰水，兜头浇在了苏玉华身上！让她瞬间从头凉到脚！
锱铢必较！捕风捉影！
他竟然用这样的词来形容她！为了那个苏婉清，他竟然如此训斥她这个明媒正娶的世子妃！
巨大的屈辱感和嫉恨如同毒藤般疯狂缠绕住她的心脏，让她几乎窒息。她看着夜无殇那冷硬的侧脸，看着他眼中那毫不掩饰的不悦与失望，所有的委屈、愤怒、不甘都堵在喉咙口，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还能说什么？事实摆在眼前，苏婉清棋高一着，早已打通了关节。她这番告状，不仅没能扳倒对方，反而暴露了自己的刻薄与急躁，在世子心中留下了极坏的印象！
“妾身……妾身知错。”苏玉华死死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垂下头，掩去眼中那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怨毒，“是妾身考虑不周，太过在意府规，惹爷生气了。”
夜无殇看了她一眼，似乎也懒得再多言，只挥了挥手：“罢了，此事到此为止。她既是去尽孝道，便由她去吧。你也回去好好想想，何为持家之道。”
“……是。”苏玉华屈膝行礼，几乎是踉跄着退出了书房。
一走出那令人压抑的房间，她脸上的柔弱和悔意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扭曲的狰狞。孙妈妈连忙上前扶住她，感受到她手臂的剧烈颤抖。
“娘娘……”孙妈妈担忧地低唤。
苏玉华猛地甩开她的手，眼神如同淬了毒的刀子，狠狠剜向锦瑟院的方向。
苏婉清！好你个苏婉清！
你竟敢如此算计我！让我在世子面前丢尽颜面！
还有世子……他竟然如此偏袒那个贱人！
滔天的恨意在她胸中翻涌，几乎要将她吞噬。她知道，经此一事，她与苏婉清之间，已再无转圜余地，只剩下你死我活！
而此刻，远在将军府的苏婉清，尚不知晓世子府中这场因她而起的短暂交锋。但她布下的那步暗棋——让孙婆子通知世子侍卫——已然奏效。她成功地规避了苏玉华的刁难，也在无形中，进一步激化了苏玉华的恨意，为自己本就危机四伏的前路，又添了一把熊熊燃烧的干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