翊坤宫的窗棂外，晚桂的香气伴着暮色漫进来，落在甄嬛面前那张洒金宣纸上。她握着一支紫毫笔，笔尖悬在纸上迟迟未落下，案头摊着几本宫人名册，页边已被指尖摩挲得发软。从接到弘历旨意到此刻，她已在暖阁里坐了两个时辰——拟这份晋封名单，既要顾全皇家体面，又要平衡六宫关系，半点马虎不得。
嘉妃晋贵妃是必然的，玉氏使者不日便到，晋封她既能给足玉氏颜面，又不算因使者施压而为之，恰好堵住旁人的话头；愉嫔诞育五阿哥有功，平日行事低调稳妥，晋为愉妃合情合理；舒贵人虽无子嗣，却也侍奉多年，性情温婉，晋为舒嫔能安其心；慎贵人刚诞下六公主，晋为慎嫔是赏其功；至于魏贵人，她出身虽低，却心思活络，近来颇得圣意，晋为令嫔既显皇上恩宠，也不算逾矩；还有玫常在、婉常在等人，或是侍奉有年，或是略有微功，晋一级位分，正好全了“普天同庆”的名头。
甄嬛细细核对着每一个名字，确认无半分不妥，才将名单折好，用描金漆盒装好，让菱枝送去养心殿。
养心殿内，弘历刚批完前朝的奏折，案上的龙涎香燃到了尽头，只余下一点火星。李玉捧着漆盒进来时，他正揉着眉心，见是甄嬛送来的名单，便抬手示意放下。待李玉退下，他缓缓展开名单，目光扫过每一个名字——嘉妃晋贵妃，他指尖顿了顿，想起玉氏的使者，轻轻颔首；愉嫔晋愉妃，他记得五阿哥近日康健，学习也十分用功，这晋封是该得的；看到魏贵人晋令嫔时，他想起前日在启祥宫，魏嬿婉递上的那盏莲子羹，心思活络却不张扬，倒也配得；其余人等的晋封，也都合着“添丁之喜”的由头，无一处不妥。
“李玉。”弘历扬声唤道。
李玉连忙进来躬身候着：“奴才在。”
“照这份名单，拟定圣旨，明日卯时在乾清宫宣读。”弘历将名单递回去，语气里带着几分满意——甄嬛办事，向来周全，从不让他多费心思。
“奴才遵旨。”李玉捧着名单，快步去了翰林院。
次日卯时，乾清宫的钟声准时响起。各宫妃嫔身着正装，按位分排班站定，听宣旨太监高声宣读圣旨：“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逢后宫添喜，九阿哥与六公主相继降生，实乃家国之幸。为彰恩宠，特晋嘉妃金玉妍为嘉贵妃，愉嫔珂里叶特氏为愉妃，舒贵人叶赫那拉氏为舒嫔，慎贵人索绰仑氏为慎嫔，魏贵人魏氏为令嫔；玫常在白氏为玫贵人，婉常在陈氏为婉贵人，恭常在乌雅氏为恭贵人；安答应冬果尔氏为安常在，陆答应陆氏为陆常在。钦此。”
宣旨声落，各宫妃嫔连忙跪下行礼：“谢皇上恩典，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起身时，脸上皆带着掩不住的喜色。
愉妃站在人群中，手不自觉地抚了抚袖口的绣纹，眼底满是温和的笑意——五阿哥如今有了更体面的额娘，她在宫里的根基也更稳了些，这喜是实打实的。
舒嫔则悄悄理了理鬓边的珠花，嘴角噙着浅淡的笑，虽只是从贵人晋为嫔，却也是皇上的看重，她素来不争不抢，此刻心里满是安稳。
令嫔魏嬿婉垂着眼帘，掩去眼底的光芒，指尖却悄悄攥紧了帕子——从宫女到贵人，再到如今的令嫔，她终于离那个目标又近了一步，这份喜里，藏着她多年的隐忍与筹谋。
玫贵人、婉贵人等人更是喜形于色，互相递着眼色，小声说着“同喜”，乾清宫前的庭院里，满是热闹的气息。
唯有顺嫔站在角落，脸上的笑意早已僵住，指尖掐进了掌心，连指甲泛白都未曾察觉。她原本站在舒贵人身侧，往日里因着自己入宫时的体面，总觉得该比舒贵人高出一头，满心盼着这次晋封能压她一筹，哪怕只是早一日晋嫔，也是体面。可如今，舒贵人竟与她一样同为嫔位，连站在一起都要按入宫先后排班，再无半分优势。
更让她气闷的是魏嬿婉——那个从前在长春宫当差的宫女，靠着几分小聪明爬上来，如今竟也晋为令嫔，与她平起平坐！往后行礼、赴宴，都要与这般出身的人同列，她如何能咽得下这口气？
回到自己的宫殿，顺嫔刚踏进殿门，就抬手扫落了案上的青瓷花瓶。“哗啦”一声，花瓶摔在青砖上，碎片溅了一地，里面的水顺着砖缝漫开，打湿了铺在地上的地毯。
贴身宫女木禾吓得连忙跪倒在地，声音发颤：“娘娘息怒！仔细伤了手！”
“息怒？”顺嫔转过身，眼底满是怒意，声音里带着几分尖利，“你瞧瞧！叶赫那拉氏那个温顺的样子，也配与我同列嫔位？还有魏氏！一个宫女出身的贱婢，如今也能跟我平起平坐！皇上眼里，到底还有没有我这个顺嫔！”
她走到窗边，看着窗外飘落的桂花瓣，心里的火气更盛。入宫时，她带着家族的期望，皇上也曾对她有过几分新鲜，她原以为自己能在后宫里步步攀升，压过那些出身不如她的人。可如今，晋封圣旨下来，她非但没占到半分便宜，反而被从前瞧不上眼的人追上，这份落差，像一根刺扎在心头，疼得她喘不过气。
“娘娘，”木禾小心翼翼地起身，递上一方帕子，“或许皇上是念着这次添丁之喜，想让各宫都沾沾福气，才这般晋封的。您身份尊贵，将来总有机会再晋位分的。”
“机会？”顺嫔冷笑一声，接过帕子却没擦手，反而扔在地上，“等多久？等叶赫那拉氏生了子嗣，还是等魏氏更得宠？到时候，我怕是连如今的位分都保不住！”
她走到妆台前，看着镜中自己姣好的面容，眼底渐渐浮上一层委屈与不甘。镜台上的赤金簪子，是入宫时皇上赏的，如今看来，倒像是个笑话。她原本以为，凭着自己的容貌与出身，定能在后宫里有一席之地，可如今才明白，在这深宫里，没有皇上的持续恩宠，再尊贵的出身，也不过是镜花水月。
殿外传来其他宫的欢笑声，隐约能听到宫女们互相道贺的声音，那些笑声落在顺嫔耳里，格外刺耳。她猛地合上镜匣，声音冷得像冰：“都给我退下！没我的吩咐，谁也不许进来！”
宫女们连忙躬身退出去，殿内只剩下顺嫔一人。她坐在妆台前，看着地上的花瓶碎片，心里的妒火与怨怼，像藤蔓一样缠绕着她——这次晋封，看似皆大欢喜，却唯独让她成了那个笑话。她暗暗咬着牙，心里打定主意，往后定要争一争，绝不能再让这些人压过自己一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