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建国的判断没有错。受惊的野猪群并未远遁,它们对这片熟悉的领地有着固执的眷恋,尤其是在食物丰沛的季节。队伍沿着野猪群慌乱中留下的清晰痕迹——踩踏的灌木、泥地上的蹄印以及偶尔挂在荆棘上的硬毛——小心翼翼地追踪。
张老歪不愧是老手,他不仅能追踪,还能大致判断出猪群的规模和状态。“领头的那家伙个头不小,受了点皮外伤,火气正旺,大家千万小心。后面跟着两三头半大的,还有几头母猪。咱们的目标是那两头落单的母猪和半大的,尽量别招惹那头公猪。”
狩猎队像一群无声的幽灵,在密林中穿行。每个人都绷紧了神经,握武器的手心渗出汗液。丰富的猎物意味着巨大的风险,尤其是被激怒的野猪,其冲击力足以致命。
跟踪了约莫一个时辰,他们在一片相对开阔的柞树林边缘再次发现了猪群。野猪们似乎暂时忘记了之前的惊吓,正在林下的腐殖层里专心致志地拱食橡果和块茎。
“机会!”秦建国低喝一声,迅速布置战术,“老歪叔,你带根生绕到侧面,瞄准左边那头落单的母猪。大牛,你和柱子从右边靠近,目标是那头半大的。我在这里策应,一旦那头公猪发狂,我来牵制它。记住,力求一击毙命,开枪后立刻找大树躲避!”
队员们无声地点头,迅速按照指令散开。紧张的气氛几乎凝固了空气。
张老歪和根生悄无声息地移动到预定位置,借助一棵巨大的柞树作为掩护。老歪叔稳稳地端起枪,准星套住了那头正在埋头拱土的母猪。根生也举起了他的土铳,呼吸变得粗重。
“稳住,”张老歪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听我口令。”
就在他准备下令开火的瞬间,异变再生!
“砰!砰!”
两声截然不同的枪响,从他们侧后方的山林里猛地传来!子弹不是射向野猪,而是带着尖锐的呼啸声,打在他们藏身附近的树干上,木屑纷飞!
“他娘的!是刚才那帮流匪!”大牛愤怒的低吼从另一边传来。
野猪群再次受惊,但这回它们没有明确的方向,只是在原地惊恐地嘶叫、乱窜。
秦建国心头一沉,最坏的情况发生了。他猛地转头,只见刚才那三个流民去而复返,不仅如此,他们还多了两个人,总共五人,呈一个松散的半包围圈,利用树木和岩石作为掩体,手中的武器——老套筒、土铳甚至还有一把锈迹斑斑的砍刀,都对准了狩猎队。
“靠山屯的朋友!别紧张!”那个之前道谢的流民头子此刻脸上再无畏惧,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贪婪和凶狠,“兄弟们实在是饿得没办法了!看你们收获不错,借点粮食和家伙使使!把熏肉和那几杆好枪留下,咱们井水不犯河水!”
“放你娘的屁!”大牛性子火爆,闻言就要冲出去,被身边的柱子死死拉住。
秦建国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对方有五人,武器虽然破烂,但占了先手偷袭的便宜,而且躲在暗处。自己这边虽然装备稍好,但有李二狗这个伤员,又处在相对暴露的位置,硬拼起来,就算能赢,也必然伤亡惨重。
他深吸一口气,朗声道:“朋友,山不转水转!我们靠山屯也是穷苦地方,这点粮食是全村老小的救命粮!刚才救了你们,现在反过来咬一口,不合江湖规矩吧?”
“规矩?”流匪头子狞笑一声,“这年头,活命就是最大的规矩!少废话!把东西放下,不然下一枪,打的就不是树了!”
就在这时,那头受伤的公野猪被接连的枪声和紧张的气氛彻底激怒了。它血红的眼睛扫视着周围,最终将怒火集中在了人数更多、声音更嘈杂的流匪方向。它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低下头,獠牙对准离它最近的一个流匪,如同一辆失控的战车,猛地冲了过去!
“不好!快躲开!”流匪头子惊恐大叫。
那个被盯上的流匪吓得魂飞魄散,下意识地举起老套筒开了一枪,却打了个空。庞大的黑影瞬间就到了眼前!
“就是现在!”秦建国当机立断,“打!”
“砰!砰!”
张老歪和根生几乎同时开火。张老歪的子弹精准地射入了那头冲锋公野猪的脖颈,而根生的土铳则轰向了另一个试图举枪瞄准秦建国的流匪,虽然没打中要害,但飞溅的铁砂也让对方惨叫着捂住了脸。
大牛和柱子也趁机从掩体后冲出,没有开枪(距离太近容易误伤),而是挥舞着开山斧和红缨枪,逼向另外两个流匪。
场面瞬间陷入混战。野猪的咆哮、流匪的惨叫、枪声、怒吼声交织在一起。
那头公野猪在身中数弹后,终于踉跄倒地,但临死前还是用獠牙挑伤了一个流匪的大腿,鲜血淋漓。
流匪头子见势不妙,尤其是看到秦建国手中那杆保养良好的步枪已经对准了自己,而自己这边瞬间一死一伤,对方却阵型不乱,知道碰上了硬茬子。
“风紧!扯呼!”他大喊一声,也顾不上同伙,扭头就往密林深处钻去。另外两个没受伤的流匪见状,也连滚爬爬地跟着逃跑了,只留下那个被野猪挑伤的家伙在地上哀嚎。
战斗开始得突然,结束得更快。
秦建国没有下令追击,穷寇莫追,尤其是在这深山里。他迅速扫视战场:流匪一死一伤,逃跑三人。自己这边,万幸无人受伤,只有大牛在逼近时被树枝划破了胳膊。
“检查伤亡!大牛、柱子,警戒!”秦建国命令道,然后快步走到那头毙命的公野猪前。这头猪体型巨大,恐怕有三百斤上下,加上之前熏制的肉和野菜,收获远远超出了预期。
他又看向那个受伤的流匪,对方大腿被野猪獠牙划开了一道深可见骨的口子,血流如注,脸色惨白,眼中充满了恐惧和哀求。
“救……救命……好汉爷饶命……”
张老歪走过来,看了看伤势,又看了看秦建国,低声道:“伤得不轻,不处理活不过今晚。”
秦建国沉默了片刻。对方是土匪,意图抢劫甚至杀害他们,但此刻毕竟是一条垂危的生命。他想起老队正说过,守山人除了向大山索取,也要懂得敬畏生命,除非是万不得已的生死相搏。
“根生,把剩下的白芨和蒲公英给他敷上,简单包扎一下。”秦建国最终还是做出了决定,“能不能活,看他的造化。我们收拾完猎物,把他放在这里,是死是活,听天由命。”
队员们迅速行动起来。根生给那流匪止血包扎,虽然动作粗鲁,但确实用了心。其他人则开始处理最大的收获——那头巨大的公野猪。剥皮、分解、取下水,这些都是守山人的熟练工作。他们用带来的盐简单擦拭肉块,防止迅速腐败。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必须尽快离开这是非之地。浓重的血腥味很快就会引来狼群或者其他掠食者。
他们将分解好的猪肉、珍贵的猪油和下水分别打包,每个人都背负了沉甸甸的一份。那头小一点的野猪和之前熏制的肉也没落下。收获是巨大的,但负担也成倍增加。
临走前,他们给那个受伤的流匪留下了一小块烤熟的肉和一小壶水,放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
“走吧,回家!”秦建国看了一眼西方即将沉入山峦的落日,语气坚定。
队伍再次启程,但这次是回程。他们沿着来路,用比来时更快的速度行进。虽然背负沉重,但归家的渴望和丰硕的收获给了他们无穷的力量。每个人都清楚,必须尽快走出深山,将这份希望带回靠山屯。
夜色渐浓,森林再次被黑暗笼罩。但这一次,狩猎队手中的火把燃烧得格外明亮,不仅照亮了崎岖的山路,也仿佛照亮了那个在饥荒中挣扎的村庄,即将到来的一线生机。然而,秦建国和张老歪的心中并未完全放松,那些逃走的流匪,以及他们口中“更深山里的地堡和仓库”,像一层无形的阴影,笼罩在这片古老的山林之上。未来的路,依然充满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