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浪打在脸上,咸腥味冲进鼻腔。
我睁开右眼,视线模糊,耳边只有潮水来回的声音。左眼眶里空荡荡的,血已经凝了一层,又被海水泡开。我动了动手,指尖触到沙子,湿冷,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实感。不是幻境。
雷裔压在我身上,胸口微微起伏,呼吸断断续续。他没醒,但还活着。我抬手把他从我身上推开一点,自己撑着坐起来。膝盖发软,差点栽倒。
抬头时,我看到了它。
一座山似的影子趴在浅滩上,龟背高耸,像一块被海水冲刷了千万年的巨岩。那背甲上刻着纹路,不是普通的裂痕,而是流动的光点,一明一暗,像是天上的星星在移动。
我记起来了。
蚑萤说过,在混沌初开时,有一只玄龟,曾驮着盘古观星。它的背甲就是最早的星图,记载着周天星斗的运行轨迹。
这应该是驮渊。
我咬牙站起来,腿抖得厉害。每走一步,左眼都像被针扎一样疼。我伸手按住眼眶,用混沌枝桠的力量勉强稳住神识。走到浅水边,我蹲下身,手指插进泥沙。
泥土里有水脉的震动,很微弱,但确实存在。是活的地气,不是伪造的幻象。
“驮渊。”我开口,声音哑得不像自己的。
龟背上的星纹忽然闪了一下。接着,一道低沉的声音从海底传来,像是从极深处浮上来的回响。
“你来了。”
我没问它是怎么知道我会来。在这种地方,能准确说出我的名字,本身就说明了很多事。
“雷裔的血脉引我破封。”它继续说,“你们被追杀,我也被困。”
我回头看了一眼雷裔,他已经醒了,正靠在一块礁石上,脸色发青。他的右臂空荡荡的,伤口结了黑痂,那是群瞳族留下的毒火痕迹。
“狐月的事,你知道多少?”我问。
驮渊沉默了几秒,星图缓缓转动。
“九黎圣女自愿成为容器,换取族群延续。但她低估了代价。基因锁不是枷锁,是封印——封住了她们真正的力量,也封住了觉醒的可能。”
我皱眉:“怎么解开?”
“需要两样东西。”它说,“一是周天星斗的共鸣,二是纯血者的献祭。”
“谁是纯血者?”
“雷裔。”它的声音落下,海面突然翻涌。
我猛地转身,看见海底冒出一条金色的锁链,上面刻着密密麻麻的符文。那些字我不认识,但看着就让人心里发紧。
锁链冲出水面,直奔驮渊的四肢缠去。速度太快,我来不及反应。
我抽出心源树残力凝聚的混元盘古斧虚影,横劈过去。斧刃砍在锁链上,发出刺耳的摩擦声,火星四溅。锁链被斩断三匝,但剩下的部分立刻收紧,死死扣住驮渊的前肢。
“这是鸿钧的东西。”我说。
驮渊震动了一下:“你认得这个名字?”
“不久前有人告诉我,鸿钧要把我们变成容器。”我盯着锁链上的符文,“这不是普通的禁制,是因果类的束缚。”
雷裔挣扎着站起身,走到我身边。他看了眼锁链,又看向驮渊的星图。
“我能做什么?”他问。
驮渊的声音变得急促:“星阵未启,无法引星力入体。但若有人以血脉为引,点燃北斗七曜,或许能短暂激活星图,打断锁链压制。”
“需要多久?”
“一息。”
雷裔点头:“那就一息。”
他抬起左手,咬破指尖,在空中划出一道血符。那是蚩尤一脉的古老咒印,我在文献里见过,叫“雷血召”。
血符刚成,他整个人就跪了下去。可那符没散,反而升到半空,炸开一道紫雷,劈在驮渊的背甲中央。
星图亮了。
北斗七星的位置骤然发光,接着是二十八宿,一颗接一颗地亮起。整个龟背像是被点亮的夜空,光芒投射到海面上,映出一片浮动的星河。
锁链开始崩裂。
第一道裂痕出现在中部,接着是第二节、第三节。金光从裂缝里溢出,像是内部有什么东西在挣扎。
我抓紧斧影,准备趁机再砍。
可就在这时,地面裂开了。
黑色的火焰从海底喷出来,不是普通的火,烧在沙地上,连影子都被吞掉。火舌卷向驮渊的龟甲,所过之处,星纹黯淡。
“小心!”雷裔扑过来,把我按倒在地。
火焰擦着我们头顶掠过,打在远处礁石上,石头瞬间化成灰。
“这不是业火。”我说,“是焚魂之火,专烧精魄。”
驮渊的声音变得断续:“鸿钧……不想让星阵启动……他在阻止我们……”
我爬起来,盯着那团黑火。它没有固定的形状,像液体一样在地面蔓延,越来越近。
“还能撑多久?”我问驮渊。
“星图已启六成……差最后三宿……但黑火会腐蚀星力根基……一旦被侵入核心……我就再也无法支撑。”
雷裔喘着气站到我旁边:“让我试试。”
“你已经用了雷血召,再强行催动血脉,会死。”
“我知道。”他笑了笑,“但我爹说过,九黎的人,宁可战死,也不当逃兵。”
他抬起左手,直接插进自己胸口。
我没有拦他。
血顺着他的手臂流下,在地上画出一个复杂的图腾。那是蚩尤后裔最古老的祭祀阵,以自身为祭品,召唤祖灵之力。
图腾亮了。
一道赤红色的雷光从天而降,砸在驮渊的星图中央。最后一片星宿终于点亮。
完整的周天星斗阵,成了。
光芒冲天而起,照得整片海滩如同白昼。黑火被逼退,缩回地底。锁链剧烈震动,然后一根根断裂,沉入海底。
驮渊发出一声低吼,像是解脱,又像是痛苦。
“星阵已启。”他说,“现在,你可以开始破解基因锁。”
我扶住雷裔,他脸色惨白,身体摇晃。
“你还撑得住吗?”
他点点头:“只要还能站着,就能战斗。”
我转向驮渊:“怎么做?”
“你需要站在星阵中心,让星力灌体。雷裔必须在旁献祭血脉,作为引星媒介。我会引导星斗之力,重塑你的生命本源。”
“风险呢?”
“若控制不住星力,你会被撑爆经脉。若雷裔撑不住,他会当场毙命。若星阵中途被扰,两人皆亡。”
我看了看雷裔。
他也看着我,眼神很平静。
“你说过要重建九黎。”我说。
“所以更不能死在这里。”他笑了下,“开始吧。”
我走到驮渊背甲中央,那里有一块凹陷,正好能容纳一人盘坐。雷裔站在我身后,左手按在我背上。
星图再次亮起。
星光从天空落下,汇聚在我头顶。第一道光钻进身体时,骨头像是要裂开。我咬住牙,没出声。
第二道,经脉胀痛,像被灌进了滚烫的铁水。
第三道,意识开始模糊。我感觉到雷裔的血顺着他的手流到我背上,温热,带着一种奇异的共鸣。
星力越来越多。
我听见驮渊在念一段古老的咒语,每一个音节都和星图的闪烁同步。星光在我体内游走,冲向某个被封锁的节点。
那是基因锁的位置。
就在星力即将触碰到它的瞬间——
地面又裂了。
不是一处,是整个海滩都在震动。黑火再次涌出,比之前更密集,更快。火中浮现出一行字,由火焰组成,悬浮在半空:
**“敕令:拘玄龟驮渊,押归天牢。”**
驮渊发出一声闷响:“他来了。”
我睁眼,看见那行字正在燃烧,而黑火已经蔓延到驮渊的后腿。
雷裔的血还在流。
星阵还在运转。
但我知道,这一幕不会持续太久。
黑火离我的脚边只剩三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