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寒暄数句,贾瑛忽然想起那个出手狠辣的护卫,便收敛了笑容,正色问道:
“薛大哥,方才打伤冯公子的那个护卫,是什么来历?你可知晓?”
薛蟠大大咧咧道:“哦,你说罗大啊?许是他一时失手,没收住力道。回头我多赔那姓冯的一些银钱便是,无非是破费些,不打紧。”
贾瑛眉头微蹙,追问道:“此人名叫罗大?他是什么时候开始跟随你的?”
薛蟠挠了挠头,努力回想了一下,道:“约莫也有三四个月了吧?这罗大跟着我,护卫当得还算卖力,拳脚也硬朗。
我每次与人争执,他总是第一个冲上前动手,倒也颇合我心意。”
贾瑛沉吟道:“薛大哥,你可知,依我方才交手所感,这罗大武功非常了得。
寻常有此等身手之人,多半心高气傲,或投身军旅,或开馆授徒,再不然也为高门显贵所聘为座上宾。
岂会甘心屈就做一个寻常的跟班护卫?此事恐怕另有蹊跷。”
薛蟠闻言一愣:“诶?兄弟你这么一说……倒也是啊。他既然这么厉害,干嘛来给我当个护卫?”
贾瑛又道:“而且我冷眼旁观,方才在瘦影居门口,薛大哥你起初没有真想动手。
都是这罗大在一旁屡屡出言挑衅,火上浇油,才将事态激化至不可收拾的境地。”
薛蟠一听,也回想起来,猛地一拍大腿:“你还别说!细细一想,还真是这样!
不止今日,最近这几次与人冲突,好像都是这小子在边上撺掇的!
我本来想着,能用银子摆平的事,何必动手动脚,平添麻烦?被他那么一激,就……唉!”
贾瑛目光微凝,压低声音道:“薛大哥,你仔细想想,近来在生意场上,可有什么仇家对头?
我怀疑,这罗大极有可能是旁人精心安排,故意派到你身边来的。”
薛蟠先是习惯性地呵呵一笑,摆手道:“不可能!谁有那胆子……”
但话说到一半,见贾瑛神色严肃,不似说笑,他自己也顿了顿。
贾瑛引导他道:“你再仔细想想,你这次亲自来姑苏,主要是为了何事?
若你在此地因殴斗卷入官司而耽搁下来,甚至身陷囹圄,最终谁会从中得利?”
薛蟠虽有些呆,但也不是全无头脑的傻瓜,他拧着眉头认真思索,脸色渐渐变了:“兄弟你这么一说……倒真有可能!
这次我来姑苏,是为了采购一批上等的丝绸,这是宫里点名要的贡品,数额巨大,利润丰厚。
金陵的谢家一直和我们薛家在这皇商生意上争得你死我活,若我这边因官司缠身误了期限,那谢家必定会趁机而上,取我们薛家而代之!”
贾瑛点头,继续追问:“这便对了。薛大哥,你还记不记得,这罗大当初究竟是如何到你府上充当护卫的?是何人引荐?”
薛蟠努力回想,却只觉得脑中一片模糊,他烦躁地挥挥手:
“这等招募下人的琐碎小事,谁耐烦去记?都是管家在打理。回头我去问问管家,查查这家伙到底是哪个混账东西介绍来的!”
贾瑛摇了摇头,道:“若他真是有心人安排,必定早有准备,恐怕在管家那里也查不出什么真实根底,反而会打草惊蛇。我有个办法,或可一试……”
二人正低声商议着,马车已缓缓停下,外面家丁禀报:“大爷,济世堂到了。”
那济世堂的王老郎中原本早已闭门歇业,但架不住薛蟠家丁气势汹汹地叩门,又许以重金酬谢,只得重新披衣起身。
他将昏迷的冯渊安置在诊榻上,仔细检查了一番。
只见冯渊胸膛之上一片骇人的青紫淤痕,中间微微凹陷。
老郎中伸出枯瘦的手指轻轻按压、探听,越是检查,眉头锁得越紧。
良久,他收回手,捻着胡须,重重叹了口气,对贾瑛和薛蟠摇头道:
“二位公子,恕老朽直言。这位公子伤势极重,胸前肋骨断了三根,最险的是有一根断骨已然刺入肺腑,内里出血不止……此乃致命之伤。
纵然老朽竭尽全力,用上最好的伤药吊住性命,恐怕……恐怕也延挨不过三五日。还是……还是尽早准备后事吧。”
冯家老仆听了,“扑通”一声瘫坐在地,嚎啕大哭起来。
那红衣少女也是娇躯剧颤,泪水如断线珍珠般滚落,悲泣之声令闻者心酸。
薛蟠一听“准备后事”四字,也有些慌了神。
他平日虽好惹是生非,仗势欺人,但闹出人命还是头一遭,尤其这人还是表弟贾瑛的朋友。
当下他搓着手,在原地转着圈,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口中讷讷道:“这……这怎么就……唉!”
贾瑛心情更是沉重无比,仿佛压上了一块巨石。
他之前一直催促冯渊尽快接走红衣少女完婚,就是怕他遇上薛蟠横遭不测。
万没想到千防万防,宿命竟依然以这样一种方式应验,终究还是没能逃过这一劫。
难道这冥冥之中的定数,就真的如此难以扭转吗?
他将薛蟠拉到一旁,避开众人,声音压得极低,分析道:
“薛大哥,如今看来,情况再明显不过。那罗大,九成是你对头暗中派来的钉子,目的就是给你制造事端,惹下大祸。
像今日这般,虽然你未必亲自动手,但他一口咬定是受你指使,众目睽睽之下,衙门那头也不好完全为你开脱。一旦卷入人命官司,后续麻烦无穷。”
薛蟠更是慌了神,急声道:“我多花些银子,重重赔偿这冯渊一家,堵住他们的嘴,让他们不告官便是……”
贾瑛摇头,打断他道:“此法恐怕行不通。即便冯家收了银子肯息事宁人,你的对头既已布下此局,岂会善罢甘休?
他们定会想方设法将此事闹大,捅到官府,甚至散布流言。
到时你的名声必然大受影响,而且官府传讯、过堂对质,诸多琐碎程序下来,必然耽误你采购贡品丝绸的正事。
一旦误了宫里的期限,你家这皇商的招牌恐怕……而你的对头,便可趁机取而代之了。”
薛蟠被贾瑛这番分析说得冷汗涔涔,道:“这……这却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