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的最后一缕金辉被墨色云层吞没时，沈醉的剑尖正滴着第三十七滴黑血。
他斜倚在圣地山门的白玉柱上，玄色衣袍被撕开三道深可见骨的口子，伤口边缘泛着诡异的青紫色。那些黑衣人的邪术当真邪门，明明只是划破皮肉，却像有无数条细蛇在筋脉里钻动，每动一下，丹田内的灵力就溃散一分。
“沈公子，左侧结界快撑不住了！”
巫女阿蛮的声音带着喘息，她手中的青铜铃已经染成了暗红色。方才那场斗法耗尽了她大半精血，此刻苍白的脸上浮出不正常的潮红，像是被烈火灼烧的纸页。那些黑衣人不知用了什么邪法，召唤出的黑雾竟能吞噬巫力，她布下的十二道镇魂符，眨眼间就被蚀成了飞灰。
沈醉抬头瞥向左侧，那里的光幕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稀薄，黑雾中隐约有数十道黑影在蠕动，像是一群即将破茧的毒蛾。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尝到一丝铁锈般的腥甜——那是被震碎的内脏碎片混着血沫的味道。
“还有多少活人？”他问。
阿蛮的声音顿了顿，青铜铃的摇晃都慢了半拍：“护山弟子还剩十七个，加上我们……一共十九人。”
沈醉低笑一声，笑声牵动了伤口，疼得他倒抽一口冷气。十九人对百数，这账算得真漂亮。他想起三日前圣地还人声鼎沸，长老们在论道台上争执不休，弟子们在演武场挥汗如雨，就连后山的灵鹿都敢跑到膳堂偷食。如今呢？论道台成了尸堆，演武场裂成了蛛网，灵鹿的哀鸣早就断了气。
“阿蛮，”他忽然开口，声音平静得像结了冰的湖面，“你知道为什么雪豹总爱在悬崖边捕猎吗？”
阿蛮愣了愣，手中的铃绳差点脱手。她不明白这个时候沈醉为什么会问这种事，但还是下意识地回答：“因为……被逼到绝路的猎物，跑得最快？”
“错了。”沈醉站直身体，长剑在地上划出刺耳的摩擦声，“因为雪豹知道，悬崖边的风最烈，能吹散血腥味，让猎物看不清身后的獠牙。”
话音未落，左侧的光幕“咔嚓”一声裂成了蛛网。黑雾如潮水般涌进来，带着腐肉般的恶臭。那些黑衣人终于露出了全貌——他们的脸被黑袍兜帽遮住，只露出一双双泛着绿光的眼睛，手指指甲漆黑如墨，长度足有三寸，显然是常年修炼邪术的征兆。
为首的黑衣人发出桀桀怪笑，声音像是两块生锈的铁片在摩擦：“沈公子，何必做困兽之斗？交出圣地秘典，本尊可以让你死得痛快点。”
沈醉懒得跟他废话，脚尖在地上一点，身形如鬼魅般掠出。长剑在月光下划出一道银弧，直取为首者的咽喉。他知道这些人不是冲着秘典来的，就像狼闯进羊圈，从来不是为了草。
但这一剑却落了空。为首的黑衣人竟化作一团黑雾，在三丈外重新凝聚成形。他拍了拍衣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语气带着戏谑：“沈公子的‘流霜剑法’果然名不虚传，只可惜，你现在的灵力，连三成也剩不下了吧？”
沈醉的瞳孔微微收缩。对方能看出他的灵力损耗，要么是修为远在他之上，要么……是对他的功法了如指掌。
就在这时，右侧突然传来一阵惨叫。沈醉转头看去，只见三个护山弟子被黑雾缠住，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下去，短短几个呼吸就成了三具皮包骨的干尸。而那些黑雾在吸食了血肉后，颜色变得更加浓郁，甚至隐隐透出红光。
“是‘噬魂雾’！”阿蛮的声音带着惊恐，“他们在修炼‘万魂噬心诀’，这是被天道禁止的邪术！”
沈醉的心沉了下去。万魂噬心诀，他在古籍上见过记载，修炼此术者需以万人生魂为引，每杀一人，功力便增一分，端的是阴毒无比。难怪这些人的邪术如此霸道，原来是用无数冤魂堆出来的。
“阿蛮，用你的血铃试试能不能震散雾气！”他大喊着，长剑挽出层层剑花，将扑向自己的两名黑衣人逼退。但更多的黑衣人涌了上来，他们的动作快得诡异，仿佛没有骨头的软体动物，总能从不可思议的角度发起攻击。
阿蛮咬了咬牙，将青铜铃举到唇边，一口精血喷在铃身上。“铛——”一声脆响，音波如肉眼可见的水波扩散开来，那些黑雾果然出现了片刻的紊乱。
“有效！”一个年轻弟子兴奋地喊道，挥剑砍向身边的黑雾。
但下一秒，更恐怖的事情发生了。那些被音波震散的黑雾突然重新聚合，化作一张张扭曲的人脸，发出凄厉的尖啸。被尖啸波及的弟子瞬间七窍流血，手中的长剑“哐当”落地，身体软软地倒了下去。
“别被声音伤到！”沈醉的提醒晚了一步，他眼睁睁看着那名弟子的身体迅速干瘪，心中涌起一股寒意。这些邪术不仅能吞噬血肉，连魂魄都能撕碎，当真是丧心病狂。
为首的黑衣人再次桀桀怪笑：“没用的，你们的灵力和巫力，只会成为滋养万魂的养料。放弃抵抗吧，让我们痛痛快快地……”
他的话没能说完。沈醉突然将长剑掷向空中，双手结印，口中念念有词。随着他的咒语，地上那些死去弟子的佩剑突然腾空而起，剑尖齐齐指向黑衣人。
“御剑诀？可惜啊，你的灵力……”
为首者的嘲讽再次被打断。那些腾空的佩剑上，突然燃起幽蓝色的火焰，火焰中隐约有无数光点在闪烁，像是夜空中的星辰。
“这是……”阿蛮瞪大了眼睛。
“他们的魂魄还没散。”沈醉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生前护山，死后……亦能杀敌。”
那些幽蓝色的火焰仿佛有生命般，顺着佩剑蔓延开来，形成一张巨大的火网。黑衣人被火网罩住，发出痛苦的嘶吼，黑雾在火焰中迅速消融，露出里面干瘪的躯体。
为首的黑衣人脸色大变，显然没料到沈醉会用这种方式。他狠狠一跺脚，地面裂开一道深沟，无数黑色藤蔓从沟中钻出，缠向那些燃烧的佩剑。
“雕虫小技！”沈醉冷哼一声，右手一握，空中的长剑突然炸裂开来，化作万千碎片，每一片碎片都带着幽蓝火焰，如流星雨般射向黑衣人。
惨叫声此起彼伏，黑衣人成片倒下。但沈醉的脸色却更加苍白，嘴角溢出的鲜血染红了衣襟。这种燃烧魂魄的术法对他的消耗极大，此刻丹田内的灵力已经见底，经脉传来阵阵刺痛，仿佛随时会断裂。
“沈公子！”阿蛮扶住摇摇欲坠的他，青铜铃再次摇晃起来，“我们快退到防御阵的范围里去！”
沈醉点了点头，他知道这只是暂时的胜利。为首的黑衣人还没死，而且他能感觉到，黑雾中还有更多的气息在逼近，像是潜伏在暗处的狼群，正等待着最佳的扑杀时机。
就在他们转身想退入圣地深处时，为首的黑衣人突然狂笑起来：“想走？晚了！”
他猛地扯下兜帽，露出一张布满符咒的脸。那些符咒像是活的一般在他脸上蠕动，眼睛、鼻子、嘴巴都被符咒覆盖，只剩下一个扭曲的轮廓。
“让你们见识一下，什么叫真正的绝望！”
他双手结印，口中吐出晦涩难懂的咒语。大地开始剧烈震动，圣地深处传来一声巨响，仿佛有什么东西被唤醒了。
沈醉和阿蛮同时转头看去，只见圣地中央的那棵千年古树上，突然裂开无数道缝隙，缝隙中渗出暗红色的液体，像是树木在流血。而那些液体落地后，竟迅速汇聚成一条血河，朝着他们的方向流淌过来。
更可怕的是，血河中隐约有无数只手在挣扎，像是有无数冤魂被困在里面，想要挣脱却又无能为力。
“是‘血河大阵’！”阿蛮的声音带着绝望，“他们竟然在圣地底下埋了这么多生魂……这是要将整个圣地都变成炼狱啊！”
沈醉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他能感觉到血河中蕴含的恐怖力量，那是足以将整个圣地化为飞灰的邪力。他们刚才的抵抗，在这绝对的力量面前，简直像孩童的嬉戏。
“阿蛮，启动防御阵需要多久？”他问，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阿蛮咬着牙计算了一下：“最快……也要一炷香。可是沈公子，我们……”
“我们还有多少时间？”
“最多……半炷香。”
沈醉笑了，这次的笑声里带着一丝释然，又带着一丝疯狂。他推开阿蛮的手，重新站直身体，尽管双腿已经在打颤。
“半炷香吗？够了。”
他捡起地上一把断裂的剑，用布条将断剑绑在手腕上。然后他看向那些还能站立的护山弟子，他们的脸上写满了恐惧，但没有人后退。
“知道为什么圣地能屹立千年吗？”沈醉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不是因为功法有多厉害，也不是因为宝物有多稀有，而是因为……总有那么些傻子，愿意用命去守护它。”
他的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阿蛮身上：“带他们去启动防御阵，这里……交给我。”
阿蛮的眼泪突然掉了下来：“沈公子，你……”
“别婆婆妈妈的。”沈醉咧嘴一笑，露出两排白牙，“我还没活够呢，等你们启动了阵法，记得回来拉我一把。”
说完，他转身冲向那片血河，断剑在月光下划出一道决绝的弧线。
护山弟子们看着他的背影，突然齐齐发出一声呐喊，跟了上去。
阿蛮擦干眼泪，青铜铃再次响起，这一次，铃声中没有了恐惧，只剩下一往无前的决绝。她带着剩下的人冲向防御阵的核心，身后是不断传来的爆炸声和惨叫声。
半炷香的时间，从未如此漫长。
当阿蛮终于启动防御阵，看着那道笼罩整个圣地的光幕缓缓升起时，她几乎虚脱在地。她回头望去，只见血河已经被光幕挡住，但沈醉和那些护山弟子的身影，却消失在了血河之中。
“沈公子……”她喃喃自语，泪水再次模糊了视线。
就在这时，光幕突然剧烈震动了一下，一道黑影竟从光幕中钻了出来，直扑阿蛮而去。那黑影速度极快，阿蛮根本来不及反应，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双泛着绿光的眼睛在自己眼前放大。
她以为自己死定了，却听见“噗嗤”一声轻响。
黑影的动作突然僵住，然后缓缓倒下。在他身后，沈醉拄着断剑，踉跄地站着，胸口插着一只漆黑的爪子，鲜血染红了他的半边身子。
“我说过……”他看着阿蛮，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记得……拉我一把。”
说完，他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阿蛮惊呼着扑过去，却在触碰到沈醉身体的瞬间，瞳孔骤然收缩。
她看见沈醉的皮肤下，有什么东西在蠕动，像是有一条黑色的小蛇，正从他的胸口，缓缓爬向心脏的位置。而那条小蛇的形状，竟与为首黑衣人的指甲，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