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宫的蕙兰殿里,樊姬正临窗翻看一卷《女诫》,指尖划过“妇德、妇言、妇容、妇功”八字,轻轻蹙起了眉。窗外传来市井的喧闹,隐约能听见货郎的吆喝与孩童的嬉笑,她放下书卷,对侍女道:“去看看,宫外今日这般热闹是为何?”
侍女很快回来禀报:“娘娘,是城西的李大户家在办喜事,听说新妇是个识文断字的,嫁妆里竟有三车书,街坊都在议论呢。”
樊姬眼中闪过一丝光亮。自她嫁与熊旅,随他游历楚地,见了太多女子困于闺阁,目不识丁,一生只知纺织炊爨。便是贵族女子,所学也不过针黹礼仪,鲜少能触及诗书医理。她起身走到殿外,望着郢都城的方向,轻声道:“女子若有学识,何尝不能为家为国添力?”
三日后的朝会散后,樊姬在偏殿求见熊旅。她捧着一卷自己手抄的《诗经》,屈膝行礼:“大王,臣妾近日读《诗经》,见‘螽斯羽,诜诜兮’,思及楚地女子多困于闺阁,不识笔墨,实乃可惜。臣妾斗胆,请在郢都设一所女学,让贵族与平民女子皆可入学。”
熊旅放下手中的竹简,有些意外地看着她:“女学?教女子读书?”
“不止读书。”樊姬抬头,目光清亮,“可教诗书明礼,教纺织技艺,教歧黄之术。女子若有学识,既能相夫教子,亦可自食其力,甚至为楚国添砖加瓦。譬如医理,若女子懂医术,便可照料家中老幼,减少疫病之苦;譬如纺织,若研习新法,便能织出更精美的帛布,增益国库。”
熊旅沉吟片刻,想起前几日微服时,见有农妇因不懂时令误了耕种,有妇人因难产殒命——樊姬所言,并非无稽。他颔首笑道:“爱妃所言极是。楚国要强盛,不仅要靠男子披甲上阵,亦需女子各展其才。便依你所请,拨款在城南修校舍,取名‘蕙兰学舍’,由你主理。”
消息传出,郢都哗然。有贵族夫人大为不解:“女子读那么多书做什么?难道要抛头露面去做官?”也有平民百姓窃窃私语:“我家丫头能识几个字,将来记账都方便。”
樊姬却不理会流言,亲自选址督建。三个月后,蕙兰学舍落成,青砖黛瓦,窗明几净,院中种满蕙兰与桂树。她亲自拟定课程:晨时习《诗经》《礼记》,午时学纺织、刺绣,午后请宫中女医讲授脉理草药,傍晚则由她亲授“治家与处世”——从如何量体裁衣,到如何应对邻里纠纷,无一不包。
开学那日,学舍外挤满了人。有贵族女子坐着马车来,穿着华服,带着书童;也有平民女子牵着母亲的手,粗布衣裙上还沾着灶间的烟火气。樊姬站在学舍门口,对排队入学的女子们笑道:“进了这门,便都是求学者,不分贵贱。学成之后,或持家,或行医,或经商,只要能自食其力,便是楚国的好女儿。”
授课时,樊姬从不疾言厉色。见有平民女子因认字慢而哭泣,她便握着对方的手,一笔一划教写“人”字:“‘人’字虽简,却要站稳脚跟。女子求学,亦是为了在这世间站稳脚跟。”见贵族女子轻视纺织,她便带她们去织坊,看织工如何将丝线织成锦绣:“技艺无高低,能将一事做到极致,便是本事。”
三年后,蕙兰学舍的第一批学生毕业。其中,大夫之女蒙芷因精通律法,被熊旅任命为“女史”,专司记录后宫与民间女子事迹;平民之女阿织改良了织布机,织出的楚锦轻薄如蝉翼,远销中原;最令人称道的是女医青禾,她走遍楚地,教妇人避孕与接生之法,救下了数百条性命。
这日,樊姬又去学舍,见一群新入学的女童正在临摹字贴,其中一个梳着双丫髻的小姑娘,正歪歪扭扭写着“楚”字。樊姬走过去,握住她的小手:“‘楚’字上面是林,下面是足,意为在林中稳步前行。女子求学,亦是如此,一步一步,终能走出自己的路。”
小姑娘似懂非懂地点头,笔下的“楚”字,渐渐写得端正起来。学舍外的蕙兰开得正盛,香气顺着窗棂飘进来,混着墨香与女孩子们的读书声,成了郢都最动人的风景。楚国的女子,正从这扇门里走出,走向更广阔的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