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十三章：太原！太原！
太原的天空，已被彻底染成一种病态的铅灰色。那不是云，而是饕餮主力舰引擎排放的悬浮颗粒、城市燃烧未尽的浓烟以及能量武器残留电离物质混合成的、令人窒息的战争雾霭。阳光艰难地穿透这层屏障，投下扭曲而黯淡的光影，照亮了下方的炼狱图景。
整座城市都在燃烧，在呻吟，在破碎。
曾经象征着工业荣光的厂房、承载着千年历史的街巷、熙熙攘攘的市民广场，此刻全都化作了残酷的战场。断壁残垣如同巨兽的獠牙，刺破弥漫的硝烟；焦黑的土地被鲜血反复浸染，呈现出一种深沉的、不祥的暗褐色。空气中混杂着刺鼻的焦糊味、臭氧的腥气、弹药爆炸后的硫磺味，以及那最令人心悸的、浓郁得化不开的血腥与死亡的气息。
战斗已进入最惨烈的阶段。饕餮的地面部队，在巨狼星仆从军的配合下，依托绝对的空中优势，如同无情的地滚雷，层层碾过解放军苦心经营的外围防线。能量武器的幽蓝光束与炮弹爆炸的橘红色火球交相辉映，将城市的天际线撕扯得支离破碎。
短程战术通讯网络里，此刻已是一片混乱与绝望的海洋，无数声音在其中嘶吼、呼叫、最后归于沉寂。
“所有单位注意！所有单位注意！这里是前指三号！东区防线已被突破！重复，东区防线已被突破！大量敌军正沿建设路、五一路向城内涌来！所有尚能机动的部队，立即向代号‘铸铁厂’的区域收缩！立即向‘铸铁厂’收缩！建立阻击阵地！不惜一切代价，迟滞敌人向市中心突进！” 一个声音嘶哑而急促，背景是连绵不断的爆炸和能量武器尖锐的呼啸。
几乎是同一时间，其他濒临崩溃的频道也炸开了锅：
“有人能听到吗？我是西山守备团二营！我们被分割了！坐标……坐标在磨石坡一带！还有人吗？向我们靠拢！”
“陆航‘尖刀’分队收到！正在向‘铸铁厂’空域突进！注意识别！我们携带了最后一波反装甲弹药！”
“坏了！滨河防线……滨河防线完了！敌人过河了！正在向老城区方向渗透！请求拦截！请求拦截！”
“仓库区！仓库区还在我们手里！但这里……这里还有上千群众没撤出去！不能退！一步都不能退！死守！给老子死守！” 这个声音带着破音的决绝，仿佛用尽了生命最后的力气在呐喊，紧接着便被一阵更猛烈的爆炸声淹没。
在城市东北角，一片依托老旧居民楼和街垒构建的防线已近乎瓦解。这里曾是168团的防区，如今，阵地上还能站立的士兵寥寥无几。断墙后，瓦砾堆旁，随处可见保持着战斗姿态却已失去生命的躯体，他们与同样众多的暗蓝色巨狼星士兵尸体交错倒伏，共同诉说着刚才战斗的惨烈。
一名肩膀上挂着上尉军衔、满脸被硝烟和血污覆盖的军官，猛地从一堵被炸塌半边的墙壁后探出身，手中的“龙牙”步枪喷射出短促的点射，将一个试图冲过街口的巨狼星士兵撂倒。他的左臂不规则地扭曲着，显然已经骨折，只能用肩膀顶着墙维持平衡。
“还有活着的吗？喘气的都给老子吱一声！” 他嘶吼着，声音因为剧痛和疲惫而颤抖，“168团……168团打光了！东风岭也丢了！狗日的正朝咱们这边来！准备接客！” 他的目光扫过周围，看到的只有几张同样布满尘土和绝望的年轻面孔。
一个趴在机枪位上的士兵，正手将打空的弹链从“潮汐”机枪上扯下来，他的副射手早已倒在旁边，身下一片殷红。“连长……三班……三班没了……” 士兵的声音带着哭腔。
“闭嘴！” 上尉厉声打断，因为用力过猛而剧烈咳嗽起来，咳出的唾沫带着血丝，“现在没时间哭坟！记住！就算是死，也得崩掉他们几颗牙！不能让他们就这么踩着兄弟们的尸体过去！想想后面……” 他的话再次被淹没，一发来自远处的能量炮弹精准地命中了他倚靠的墙壁上方，巨大的冲击波和四溅的混凝土碎块瞬间将他吞没。
“连长——！” 幸存的士兵们发出悲愤的呐喊。
那名年轻的士兵看着连长消失的位置，又回头望了一眼防线后方——那里隐约传来孩童的啼哭和老人虚弱的呻吟，是尚未及时转移的少量平民。他眼中的恐惧瞬间被一种疯狂的决绝取代，猛地将新的弹链砸进机枪，发出野兽般的咆哮，朝着再次涌来的暗蓝色浪潮扣死了扳机：“来啊！畜生！爷爷在这儿！”
靠近汾河的一片相对完好的仓储区，此刻成为了阻挡敌军迂回包抄的关键节点。防线在这里依托库房和高大的围墙构建，但此刻也已摇摇欲坠。巨狼星的“鬣狗”突击车利用仓库间的通道疯狂穿插，车载的能量机炮将一个个火力点打成哑巴。
一名脸上带着一道新鲜灼痕的中士，几乎是拖着一名腹部被破片撕开、气息奄奄的战友，踉跄着退入一个半地下的通风管道掩体。他将战友小心地放在相对干燥的地面，看着他因失血过多而苍白的脸，听着外面越来越近的敌人嚎叫和履带声，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
他回头，掩体深处，几十双惊恐无助的眼睛正望着他，有老人，有妇女，还有几个紧紧抱在一起、瑟瑟发抖的孩子。负责指挥这里防御的排长，已经在刚才的反冲锋中再也没能回来。
中士深吸了一口混合着血腥、尘土和绝望的空气，感觉肺部像被砂纸摩擦。他弯腰，捡起地上牺牲战友留下的“麒麟”步枪，检查了一下，弹匣是满的。他又从腰间的战术挂带上取下最后两枚高爆手雷，紧紧攥在手里。
他知道，这点火力，面对外面如狼似虎的敌人，无异于杯水车薪。但他更知道，身后这些人的命运，就系于这薄弱的防线能否多坚持哪怕一分钟。
没有豪言壮语，他甚至没有对掩体里的平民说一句话。只是猛地转过身，如同扑火的飞蛾，义无反顾地冲出了掩体，一边疯狂地向敌人车辆方向扫射，一边声嘶力竭地呐喊，试图将所有的火力都吸引到自己身上。
在市中心，曾经的城市地标，那座巍峨的银行大厦，如今也已是满目疮痍，如同一个遍体鳞伤的巨人，依旧倔强地屹立在废墟之中。大厦内部，特别是底层和顶层，成为了守军最后的几个核心支撑点之一。
顶楼一个被炸开巨大豁口的房间内，弥漫着浓烈的硝烟和血腥味。一名年轻的士兵，军装早已被撕扯成布条，脸上混杂着黑灰、汗水和干涸的血迹，正沉默而专注地将最后一枚粗长的导弹塞进“红箭-12”发射器的导轨内。他的动作有些僵硬，左腿不自然地弯曲着，显然也负了伤。
房间里还有另外两名士兵，一人正用一块沾满油污的布反复擦拭着已经卷刃的刺刀，另一人则靠在墙边，默默地将几个空弹匣压满最后的子弹。楼下，敌人装甲车辆履带碾压混凝土碎块的轰鸣声，以及饕餮步兵特有的、带着金属摩擦感的脚步声，已经清晰可闻。
装填完毕，年轻士兵艰难地扛起沉重的发射器，拖着伤腿，挪到那个巨大的豁口边缘。他望着下方如同潮水般涌来的敌人，以及更远处那些悬浮在半空、不断喷吐着死亡光束的“秃鹫”攻击艇，眼神异常平静，甚至带着一丝解脱。
他对着那个擦刺刀的战友，也是他从小一起长大的同乡，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铁柱，看样子，咱老家村口那棵大槐树下的棋，是下不完喽。”
叫铁柱的士兵头也没抬，只是将刺刀“咔哒”一声卡上步枪，闷声道：“早够本了。黄泉路上，接着下。”
年轻士兵不再说话，他回过头，目光似乎穿透了层层废墟，望向了遥远的故乡。他低声呢喃，像是在立下最后的誓言：
“如果守不住，就把我的身体，和祖国……融为一体吧。”
下一秒，他猛地扣动了扳机！导弹拖着炽热的尾焰，发出撕裂空气的尖啸，决绝地扑向楼下的一辆“鬣狗”突击车！
轰——！
巨大的爆炸声震得整座大厦都在颤抖。
在城市主干道迎泽大街上，一支隶属于某装甲旅的残存部队，刚刚在一个临时设立、冒着被敌人炮火覆盖巨大风险的补给点，获得了最后的弹药。三辆99G主战坦克和五辆04A步兵战车，如同从地狱归来的钢铁巨兽，车身上布满了弹坑、划痕和能量武器灼烧留下的丑陋疤痕。
领头坦克的车长从炮塔舱盖探出半个身子，他的防尘镜片上满是裂纹，但目光依旧如同鹰隼般锐利。他抓起车内通讯器，声音透过面罩传出，带着金属般的冰冷和坚定：
“全体注意，最后一轮补充完毕。目标，五一广场核心区，阻击敌军装甲集群。我们是最后一道机动防线。要么堵住他们，要么……成为路障。明白？”
通讯器里传来短暂而有力的回应：
“猎狼一号明白！”
“猎狼二号明白！”
“利刃小队收到！”
引擎发出沉闷而有力的咆哮，沉重的履带开始转动，碾过遍布瓦砾和弹坑的街道。这支小小的钢铁洪流，逆着溃散下来的零星人员和不断在四周炸开的炮火，如同一把淬火的尖刀，义无反顾地刺向城市最核心、最危险的火网之中。
在城市南部一片巨大的纺织厂废墟内，战斗以另一种形式在进行。复杂的厂房结构、堆积如山的废弃纺锤和布匹，构成了迷宫般的战场。代号“山猫”的特种部队队员，此刻正隐蔽在一台巨大的、锈迹斑斑的染缸后面，剧烈地喘息着。
他的小队在试图引导炮火打击敌人一个集结点时，遭遇了优势兵力的伏击。在激烈的交火和混乱的撤退中，他与队友失散，随身携带的通讯器也在近距离爆炸中受损，只能接收到断断续续、充满杂音的信号，无法发出任何信息。
他摸了摸战术背心，步枪弹药只剩下最后一个弹匣，手枪子弹也不多了，左臂被能量光束擦过的地方传来一阵阵灼热的刺痛。汗水混合着血水，从额角滑落，滴进眼睛里，带来一阵涩痛。
但他不能停下。敌人的搜索小队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鬣狗，正在这片废墟中仔细梳理。他必须移动，必须战斗，必须尽可能多地吸引敌人的注意力，为可能还在附近的队友创造生机，也为整个战局分担哪怕一丝一毫的压力。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身体的疲惫和伤痛，动作如同狸猫般敏捷而无声，迅速更换了“龙牙”步枪的弹匣。他检查了一下腰间的匕首和仅剩的两颗进攻型手雷，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周围布满阴影和死亡陷阱的环境，迅速选定了下一个阻击点。
他就是一颗被投入敌后的钉子，即使孤立无援，也要死死钉在这里，让敌人不得安宁。
就在整个太原战场仿佛即将被这暗蓝色的潮水彻底吞噬，最关键的北部屏障——“龙腾”高地防线（依托某森林公园制高点构建）的指挥所内，指挥官已经将手枪子弹上膛，准备下达与阵地共存亡的最后命令时——
一个清晰、稳定、带着明显西北口音的呼号，如同天籁般，骤然切入了他几乎被爆炸和绝望淹没的通讯主频道：
“‘龙腾’！‘龙腾’！这里是‘天山雄师’先锋团！听到请回答！重复，这里是‘天山雄师’！我部先头装甲集群已突破敌军外围阻拦，正全速向你部左翼战场穿插！预计三十五分钟！重复，三十五分钟内抵达交战区域！坚持住！兄弟！坚持住！”
“天山雄师”！那个在西北战场打出赫赫威名，刚刚将饕餮彻底驱逐出境的王牌合成师！他们竟然跨越了上千公里的战场，如同神兵天降，出现在了太原最危急的时刻！
这道声音，如同刺破厚重铅云的阳光，瞬间驱散了指挥所内几乎凝成实质的绝望。头发花白、身上带着多处包扎伤口的指挥官，猛地从地图桌前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他几乎是扑到通讯台前，用颤抖的、带着哽咽的声音吼道：
“‘龙腾’收到！‘天山雄师’！我们……我们一定钉在这里！坐标……坐标已更新发送！拜托你们了！太原……就拜托你们了！”
希望，在最深沉的黑暗中，如同一点星火，骤然亮起，随即以燎原之势，点燃了每一个仍在浴血奋战的士兵心中的斗志。
太原，这座永不屈服的城市，仍在用它的每一寸焦土，每一块残砖，每一滴流淌的热血，进行着最顽强、最壮烈的抗争。牺牲的挽歌与冲锋的号角交织，绝望的深渊与希望的光芒并存。来自遥远天山的铁流，正携着风雷之势，滚滚而来，誓要用敌人的鲜血，洗刷这片土地的伤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