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腾科技的前瞻技术实验室位于城市高新区一栋并不起眼的灰色大楼内。与外面车水马龙的喧嚣相比，内部安静得近乎肃穆。空气里弥漫着一种独特的、混合了精密仪器冷却剂、新材料挥发物和高效过滤系统产生的、略带臭氧味的洁净气息。
李健三人几乎是屏着呼吸，跟着秦青穿过一道道需要刷卡和虹膜验证的自动玻璃门。他们的鞋底踩在光可鉴人的防静电地板上，发出轻微却清晰的声响，在这极致的安静中显得格外突兀。胃里因为陌生环境和高科技氛围带来的压迫感而微微抽搐，一种混合着兴奋与惶恐的情绪让他们的手心不断渗出细密的汗液，又迅速被实验室恒温恒湿的环境蒸干。
秦青倒是显得很随意，他穿着公司的工装，脚步轻快，一边走一边热情地介绍着各个区域的功能，语气里带着明显的自豪。他的目光偶尔扫过三个学生那难掩震撼和拘谨的脸庞，嘴角会不由得上扬，像是看到了多年前刚踏入这里的自己。
“这间给你们用，”秦青刷开一扇门，里面是一个不算太大但设备齐全的独立工作间，崭新的高性能工作站、多屏显示器、3d打印机、甚至还有一套小型的精密运动控制平台，“权限已经开好了，绝对物理隔离，外网权限需要单独申请。旁边是公共测试区，大型仪器需要预约，不过我已经帮你们排了几个时间段。”
他看着三个几乎眼睛发直的学生，笑着拍了拍那台冰冷的主机：“别愣着了，赶紧把你们的‘宝贝’接上试试。这玩意儿的算力，估计够你们那算法跑八百个来回不带喘气的。”
李健吞咽了一下，喉咙干得发紧。他小心翼翼地从贴身口袋里掏出那个蓝色的U盘，像是捧着什么易碎的稀世珍宝，指尖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连接电脑，导入真正的核心代码库。当熟悉的仿真界面在超高清的巨大屏幕上流畅地展开，运算速度提升了几十个数量级，以往需要等待的进度条此刻几乎一闪即逝时，三个人同时倒吸了一口凉气，胸腔里被一种难以言喻的、近乎战栗的兴奋感填满。
陈默站在工作间门口，没有立刻进去。他环视着这个充满未来科技感的空间，冰冷的空气吸入肺中，带着一丝陌生的金属味。颅内的嗡鸣声在这里似乎变得更加清晰和活跃，与环境中那些无声运转的高精设备产生着某种极细微的、和谐的共振。胃里那块长期存在的冰冷坚硬，似乎被这种高效而专业的环境稍稍融化了一丝边缘。
但他并没有放松警惕。这种地方，同样意味着更严密的监控和更复杂的规则。他能感觉到一些来自其他工作间的、若有若无的打量目光，好奇的，探究的，或许还有别的。
秦青安排妥当，又叮嘱了几句注意事项，便匆匆离开去处理其他事务。
门一关上，三个学生立刻扑到了那台梦寐以求的工作站前，如同饥饿的旅人扑向盛宴，很快便沉浸在那种算力近乎无限的狂喜和高效之中，忘记了周遭的一切。激烈的讨论声和键盘敲击声重新响起，却不再带有之前那种被贫穷限制的憋屈感，变得流畅而自信。
陈默没有打扰他们。他走到工作台一角，打开自己那台老旧笔记本，连接上安全的内部网络，开始处理邮件。一封新的未读邮件躺在邮箱里，发件人是一个陌生的校内公共服务地址，标题是“关于近期网络设备维护的温馨提示”。
他点开邮件，内容冗长而官方，罗列了一大堆无关痛痒的维护通知和网络安全提醒。但在邮件最下方，一行极不起眼的小字，夹杂在一堆免责声明中：
“另，请注意妥善保管个人科研数据，近期发现有外部扫描行为针对校内特定科研Ip段，疑似商业情报搜集。技术细节已报送相关部门。”
陈默的目光在那行小字上停留了片刻。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外部扫描？商业情报？是冲着他来的，还是巧合？星海？还是其他什么人？
胃部那刚刚有些融化的冰冷，重新凝聚起来。他不动声色地关掉邮件，清理了缓存记录。
接下来的几天，工作间成了他们的新据点。三个学生如同久旱逢甘霖的树苗，疯狂吸收着这里的一切资源，效率高得惊人。在陈默精准的指引和那超乎寻常的算力支持下，真正的核心算法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迭代优化，性能提升曲线陡峭得令人咋舌。那种通过系统连接感知到的、学生思维高速运转碰撞产生的兴奋和专注，也反馈到陈默自身，让他颅内的嗡鸣持续处于一种高效而愉悦的状态，甚至偶尔会在他思考技术难题时，迸发出一些他自己都未曾预料到的、极其精妙的灵感火花。
秦青时不时会溜达过来，有时是送些水果零食，有时是纯粹过来看看进展。每次看到屏幕上那些飞跃的数据和越来越惊艳的演示效果，他都忍不住啧啧称奇，眼神里的赞赏和兴奋几乎要溢出来。
“太变态了……”一次，他看着李健演示的最新自适应收敛算法，忍不住喃喃自语，“这效率……都快赶上我们预研部那帮大佬折腾了好几年的项目了……陈老师，你们这脑子到底怎么长的？”
陈默只是淡淡笑了笑，没有回答。目光却瞥见工作间玻璃门外，一个穿着其他部门工装、看似路过的员工，脚步似乎放慢了一丝，视线快速地扫过屏幕。
又过了两天，一个穿着西装、气质明显不同于技术员的中年男人在秦青的陪同下走了进来。秦青介绍说是公司战略投资部的项目经理，姓王，听说这边有个很有趣的学生项目，过来了解一下。
王经理笑容可掬，说话滴水不漏，先是高度赞扬了他们的创新精神，然后又看似随意地问了几个关于技术壁垒、市场应用前景和团队构成的问题。他的目光敏锐，问题刁钻，带着一种职业化的审视。
李健回答得有些紧张，但核心部分守得很紧。陈默在一旁偶尔补充，语气平和，却将关键信息包裹在严谨的技术术语中，滑不留手。
王经理听完，脸上的笑容更加热情，递过来两张名片：“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好好干，龙腾最喜欢支持你们这样有潜力的年轻人。以后有什么需要，或是毕业想找工作，随时可以联系我。”一张名片给了陈默，另一张，他犹豫了一下，还是递给了看起来是团队核心的李健。
送走王经理，秦青挠了挠头，对陈默小声说：“战略投资部那帮狼鼻子可真灵……不过没事，陈老师，有我在，他们不敢乱来。就是走个过场。”
陈默捏着那张质地精良的名片，没有说话。胃里那点冰冷悄然扩散。资本的触角，果然无孔不入。
傍晚，秦青又来了，脸上带着压不住的兴奋：“搞定！省赛的推荐名额报上去了！流程走得飞快！估计过几天正式通知就下来！”
这无疑是一剂强心针，三个学生欢呼起来。
“还有，”秦青压低声音，对陈默说，“你们之前那个被篡改的破事儿，好像有点后续了。听说行政楼那边这两天动静不小，监控日志好像真被调阅了……有人要倒楣了。”他挤挤眼睛，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
然而，这好消息带来的轻松气氛并未持续到第二天。
次日上午，陈默接到一个电话。是校纪委的一位工作人员，语气公事公办，通知他下午两点到行政楼三号谈话室，就之前“创新杯”大赛项目备案材料相关事宜进行“了解情况”，要求他“务必准时到场”。
电话里的措辞严谨而冰冷，听不出任何情绪倾向。
放下电话，陈默站在工作间明亮的灯光下，却感觉一股寒意顺着脊柱爬升。了解情况？纪委介入？是因为监控日志的调阅惊动了什么人，还是……对方恶人先告状，发起了反向操作？
胃里的冰冷迅速凝结成坚硬的石块，沉甸甸地坠着。他抬起头，看向窗外。高新区林立的高楼玻璃幕墙在阳光下反射着刺眼的光芒，像无数双冷漠而窥探的眼睛。
风暴，似乎并未远离，只是换了一个场地，以一种更正式、更凶险的方式，悄然逼近。
他深吸了一口实验室洁净却冰冷的空气，转身对沉浸在运算中的三个学生平静地开口：“下午我回学校一趟，处理点事情。你们继续。”
李健从屏幕前抬起头，有些疑惑，但看到陈默那平静无波却似乎比平时更显冷硬的眼神，下意识地把疑问咽了回去，只是点了点头。
陈默拿起自己的旧笔记本包，手指拂过光滑的表面。
该来的，总会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