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水涧的厮杀声,被奔流的河水声迅速吞没。
豆豆搀扶着几乎失去意识的箫景轩,深一脚浅一脚地,扎进下游幽暗的密林。
她的身后,镇抚司骑兵的号角、疯鹰的厉啸、以及那“影傀”气急败坏的怒吼,如同背景噪音,提示着那一场那,他们无法参与的混战,正在上演。
箫景轩的身体越来越沉,冰冷的寒意,不断从他伤口处渗出,甚至透过衣物,传递到豆豆的身上,冻得她牙关都在打颤。
他那左臂被匕首划开的地方,暗蓝色的“血液”已经不再流淌,反而凝结着一层诡异的冰霜,周围的皮肤,呈现出一种死寂的青黑色。
“坚持住…很快就到了…”豆豆气喘吁吁,不知是在鼓励他,还是在给自己打气。
沈砚(或者说沉舟)指的下游军屯在哪里呢?她根本不知道,只能凭着感觉,往地势稍缓、水流相对平缓的方向拼命地走。
黑暗的林中危机四伏,脚下是湿滑的苔藓,和盘根错节的树根,每走一步都异常艰难。
豆豆的体力早已透支,全是凭着一股意志力,在强撑着。
就在这时候,前方的林中,突然传来一阵轻微的窸窣声!
豆豆的心脏猛地一紧,立刻停下脚步,紧张地望向声音来源,下意识地将箫景轩护在身后。
黑暗中,几点幽绿的光芒亮起,伴随着低沉的、压抑的兽类喘息声。
是狼!而且不止一头!
饥肠辘辘的野狼,被血腥味和活人的气息,吸引了过来!
豆豆的头皮发麻,冷汗一瞬间浸透了后背。
前有狼群,后有未知的追兵,真是刚出虎穴又入狼窝!
她手无寸铁,身边只有一个濒死的伤者。
绝望再一次攫住了她。
然而,那几头野狼,却并未立刻扑上来。
它们焦躁地在不远之处来回地踱步,幽绿的眼睛,死死盯地着豆豆…
更准确地说,是盯着她搀扶着的箫景轩,喉咙里发出既渴望又带着一丝畏惧的低吼。
似乎箫景轩身上散发出的那一股极寒气息,让这些嗜血的野兽,也感觉到了本能的威胁。
对峙仅仅持续了短短几息。
领头的公狼似乎按捺不住饥饿,龇出獠牙,伏低身体,发出一声进攻前的低嚎,后腿猛地一蹬地,就扑了上来!
豆豆的瞳孔骤缩,她几乎能闻到它那腥臭的口气!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咻——啪!”
一支响箭带着刺耳的尖啸,精准无比地,钉在了领头公狼前方的地面上!箭尾剧烈地颤动!
紧接着,更多的箭矢,如同飞蝗一般,从侧面的林中射出,那箭并非是射向狼群,而是密集地,钉在狼群周围的空地上,形成一道威慑性的箭墙!
狼群受惊,发出一阵惊恐的呜咽,夹着尾巴,迅速地退入了黑暗的林中。
豆豆惊魂未定,猛地转头看向箭矢射来的方向。
只见有一队大约二十人的骑兵,如同幽灵一般,从林中沉默地现身。
他们并未穿着镇抚司的玄狼盔甲,而是一身便于山林行动的墨绿色劲装,外罩轻皮甲,脸上涂抹着暗色的油彩,眼神锐利如鹰,动作整齐划一,带着一股百战精锐,特有的肃杀之气。
为首的一名将领,约莫三十岁年纪,面容冷峻,眼神如刀,手中握着一把还在微微震颤的长弓。
他的目光扫过狼狈不堪的豆豆,和气息奄奄的箫景轩,最后落在箫景轩那凝结着冰霜、散发着寒气的左臂伤口之上,眉头一瞬间拧紧。
“可是箫景轩箫将军?”那一名冷峻的将领开口,声音如同山涧寒石,不带一丝毫感情。
豆豆的心中警铃大作,下意识地挡在箫景轩的身前,警惕地看着对方:“你们是什么人?”
那将领没有回答,只是挥了一挥手。
两名骑兵立刻下马,动作迅捷而专业地,检查了一下箫景轩的状况,然后对将领摇了一摇头,脸色凝重。
“寒毒入髓,心脉将竭。”将领的声音依旧冰冷,却做出了决定,“带走。”
两名骑兵立刻上前,就要从豆豆手中接过箫景轩。
“不行!”豆豆死死地护住,眼中充满了不信任,“你们到底是谁?不说清楚,谁也别想带走他!”
那个冷峻将领似乎有一些不耐烦,但看着豆豆那拼命的架势,还是冷冰冰地吐出一句话:“北境军,狼尉营,奉箫老将军密令,接应少将军。”
箫老将军?箫景轩的父亲?豆豆一愣。
这不可能!
北境军内部,也并非铁板一块,箫景轩此次遇袭,本就蹊跷,这些人真是来救他的?
他仿佛看穿了豆豆的疑虑,那将领从怀中取出一枚半个巴掌大小的玄铁令牌,令牌上刻着一只咆哮的狼头,与箫景轩之前那一枚虎符的材质和风格如出一辙。
“此乃箫老将军贴身的狼尉令牌,见此令如见老将军本人。够了吗?”
豆豆看着那个令牌,又看看这一些军人的身上,那一股不同于镇抚司、也不同于王府死士的、属于边军的铁血气质,心中的疑虑稍减。
凭着心底的印象,这个什么箫老将军,根本就是一个谎言。
但是眼下箫景轩的情况危急,似乎也没有更好的选择。
她咬了咬牙,终于缓缓地松开了手。
两名狼尉迅速而小心地将箫景轩抬起,安置在一匹铺了厚厚毛毯的驮马上,并用特殊的皮带将他固定好,避免颠簸。
“姑娘,你也上马。”那冷峻将领对豆豆示意,那边另一匹空着的战马。
豆豆犹豫了一下,还是依言上马。她现在浑身无力,靠自己根本走不了多远。
队伍沉默地启程,沿着黑水涧,向下游快速行进。
这些狼尉显然对这里的地形极为熟悉,即使在黑暗中,也能找到最稳妥的路径。
大约行进了半个时辰,前方出现一片依山傍水、地势相对平缓的开阔地。
一些简陋却坚固的石木结构房屋,依稀有致地分布着,外围还有残破的栅栏,和了望塔遗迹。
这里应该就是沈砚所说的那个废弃军屯。
狼尉们并未进入军屯内部,而是在外围一处背风的山坳里,停了下来,迅速布置警戒哨,并搭起了几顶简易的帐篷。
箫景轩被小心翼翼地抬进了最大的那一顶帐篷。
帐篷中央已经升起了火堆,架上了一口烧着热水的行军锅。
那个冷峻将领——他自称姓陈,是狼尉营的校尉——亲自检查了箫景轩的伤势,脸色越发凝重。
他取出一个玉盒,里面是几颗赤红色、散发着浓郁药香的丹丸。
“这是老将军重金求来的‘赤阳丹’,能暂时护住他的心脉,对抗寒毒。”陈校尉沉声道,捏开箫景轩的牙关,将一枚丹丸塞了进去,又用温水小心送服。
丹药入腹,箫景轩苍白的脸上,似乎泛起一丝极其微弱的红晕,呼吸也仿佛顺畅了一点点,但是依旧昏迷不醒,身体冰冷。
“只能暂时吊住命。”陈校尉站起身,看向豆豆,目光锐利,“寒毒已经深入骨髓,非药石能解。除非能找到至阳之地,或是…传说中的‘地心火莲’,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地心火莲?豆豆从未听说过。
“此地不宜久留。”陈校尉继续道。
“王妃的人马和镇抚司的纠缠,很快就会蔓延过来。我们必须在天亮之前,护送少将军渡过黑水涧,进入北境军实际控制的区域。姑娘,你…”
他的目光落在豆豆那破损的衣袖之下,若隐若现的青黑脉络,和那个淡金色的双蛇烙印氵上,眼神微微地一凝。
豆豆下意识地,想拉紧衣袖遮掩。
陈校尉却移开了目光,仿佛没有看见一般,语气依旧公事公办:
“少将军昏迷之前,似乎极为在意姑娘。既然同行,便请姑娘配合我等行动。待到安全之地,老将军必有重谢。”
他的态度看似客气,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疏离和审视。
豆豆的心中明白,自己身份不明,又带着诡异的烙印,这一些箫家的心腹对自己绝非信任,只是碍于箫景轩的态度,暂时没有发作而已。
她默默地点头,不再多言。
狼尉们行动效率极高,很快就准备好再一次转移。
然而,就在他们即将启程时,一名在外围警戒的狼尉,疾步赶来,低声对陈校尉禀报:
“校尉,下游三里之处发现火光!疑似有大队人马驻扎,堵住了渡口!”
陈校尉的脸色一沉:“能绕过去吗?”
“两侧都是悬崖峭壁,水流湍急,唯一能过河的浅滩,就在他们的营地前面!”
“看清楚是什么人了吗?”
“旗帜…看不分明,但营地布置规整,不像山匪,倒像是…官兵?”
官兵?县太爷的人?还是…史王妃调动的地方卫所兵?
陈校尉眉头紧锁。前有堵截,后有追兵,带着一个濒死的重伤员,情况一瞬间变得极其棘手。
“校尉,怎么办?”手下狼尉低声问道。
陈校尉的目光,扫过帐篷里昏迷的箫景轩,又看了一看豆豆,眼中闪过一丝决断:
“不能硬闯。先隐蔽起来等待时机,等天亮后看清楚了情况再说。派两个机灵点的,摸过去探一探底细。”
命令已经下达,狼尉们立刻悄无声息地熄地灭篝火,隐藏踪迹,整个山坳,陷入一片压抑的寂静。
豆豆坐在帐篷的角落,看着箫景轩那一张在微弱的天光下,依旧毫无血色的脸,心中焦虑万分。
时间每过去一分,他的生机就流逝一分。
就在这时候,她的脑海中,那沉寂了许久的系统,忽然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一段残缺的、冰冷的信息流,突兀地浮现:
【检测到高能量反应…属性:阴寒…源点:三里外…东南方向…与目标(箫景轩)体内寒毒同源度97.8%…】
同源寒毒?三里外?东南方向?那不正是下游,那一支不明兵马驻扎的方向吗?!
难道那一支兵马,携带了某种能散发极寒能量的东西?
或者是…那里有能够引发或加剧寒毒的环境?
一个大胆的念头,猛地窜入豆豆的脑海!
如果…如果能利用那同源的寒毒能量,是否能够…以毒攻毒?或者…将其引离箫景轩的身体?
这个想法疯狂而危险,但是似乎是眼下唯一的、可能不是办法的办法!
她猛地站起身,走到帐篷口,对守在外面的陈校尉低声道:
“陈校尉,下游那一支兵马…或许有问题。我…我能感觉到,他们那边有东西,和箫景轩中的寒毒很相像!”
陈校尉猛地转过头,锐利的目光,如同鹰隼一般盯住她:“你说什么?你能感觉到?你怎么感觉到的?”
豆豆一时语塞,无法解释系统的存在。
陈校尉的眼神,一瞬间变得更加怀疑和警惕,他的手的,甚至按在了腰间的刀柄上:
“姑娘,你究竟是谁?为何会知道这一些?你手上的印记,又到底是什么东西?”
气氛一瞬间紧张起来。周围的狼尉也似乎察觉不对,目光不善地围拢了过来。
豆豆的心脏狂跳,大脑飞速地运转,试图找到一个合理的解释。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刻——
“报——!”之前派去下游探查的一名狼尉,如同狸猫一般悄无声息地潜了回来,脸色极其古怪,甚至带着一丝惊恐。
“校尉!查清楚了!下游那一支兵马打的旗号是…是‘巡矿营’!”
“巡矿营?”陈校尉一愣,“他们怎么会在这里?”
“不止如此!”那狼尉喘着粗气,声音发颤。
“他们的营地中央…堆着好多黑色的石头!那些石头…那些石头在冒寒气!靠近的兄弟差一点被冻僵!而且…而且营地里还关着好多衣衫褴褛的百姓,像是…像是杏花村逃出来的那一些人!”
巡矿营?黑色冒寒气的石头?杏花村百姓?
豆豆猛地想起之前沈砚(沉舟)的话——
史王妃与拜火教勾结,私炼邪毒…北邙山火器营…
一个可怕的猜想,一瞬间形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