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德尔的命令没有通过嘶吼，而是通过一面小小的、在舰桥阴影下几乎看不见的黑色令旗，无声地传递出去。
旗语落下，五十艘静默海蛇的船腹两侧，同时滑开了数百个漆黑的炮窗。但从中探出的，并非凡人认知中的投石臂或弩炮，而是一种更为修长、更为优雅的战争机械。它们由世界树的坚韧心材与精灵钢共同铸造，结构精密宛如艺术品，其名——“银月长弓”。
“放。”
凡德尔的声音轻得如同耳语，却通过一套巧妙的传声铜管，瞬间抵达了每一艘战舰的射击甲板。
没有点火的烟雾，没有扭动绞盘的噪音。只有弓臂被瞬间释放时，那一声整齐划一、如同巨人绷断琴弦的沉闷嗡鸣。
数百道黑色的流光，划破了天空与海面的灰蒙。它们不是寻常的箭矢，而是长达两米、尾部带着稳定翼的精灵钢长矛。它们在空中发出的不是呼啸，而是一种切割空气的、令人牙酸的“嘶嘶”声。
第一轮齐射的目标，并非渊凯舰队的核心，而是最外围那些叫嚣得最欢、阵型最乱的海盗快船。
“那是什么？”
一艘名为“浪女号”的海盗船上，船长正赤裸着上身，将一柄弯刀扛在肩上，对着远方的黑点吐了口唾沫。他话音未落，一道黑影便以肉眼无法捕捉的速度，从天而降。
“噗——”
声音沉闷得不像攻击。那根精灵钢长矛，仿佛一根烧红的铁钎扎入黄油，毫无阻碍地贯穿了“浪女号”薄薄的甲板。它从了望手的胸口穿入，将他直接钉死在下方的舵轮上，巨大的动能甚至让矛尖从船底透出，在海面上激起一小朵浪花。
海盗船长脸上的狞笑凝固了。他呆呆地看着自己船上那个前后通透的窟窿，以及从窟窿里汩汩冒出的海水，大脑一片空白。
这只是开始。
数百道黑影接踵而至，在这片混乱的海域上演了一场单方面的、静默的屠杀。有的长矛贯穿了船帆，将正在攀爬的水手串成了肉串；有的直接射中了堆满朗姆酒桶的货仓，引发了剧烈的二次爆炸；更多地，是精准地射向船只的水线之下，留下一个个无法堵塞的致命伤口。
尖叫声，哭喊声，木板断裂的哀鸣声，终于压过了海盗们狂妄的叫骂。十几艘快船在短短几个呼吸之间，就变成了燃烧的残骸与海面上挣扎的活靶。它们甚至没有进入自己那可怜的短弩的射程。
凡德尔透过望远镜，冷漠地看着这一切。他的副官，一名年轻的精灵伊文，眼中闪烁着压抑的兴奋：“司令，他们的侧翼已经崩溃。我们的‘银月长弓’对这些轻型船只来说，是无法抵御的神罚。”
“这不是神罚，伊文。”凡德尔放下望远镜，声音依旧平稳，“这叫‘技术代差’。神王陛下教导我们，用最有效率的方式，解决最愚蠢的敌人。传令，第二轮，目标，敌方商船的船桨与舵叶。我不要它们沉得太快，我要它们变成一堆漂浮在海上的活棺材。”
“是！”
又一轮无声的齐射，开始了。
……
“渊凯之傲”号上，耶赞·莫·耶尔赞几乎要捏碎了手中镶金的望远镜。
“废物！一群废物！”他气得浑身的肥肉都在颤抖，“十几艘船，连对方的边都没摸到，就全喂鱼了？疤脸萨勒那群该死的豺狼，他们是在用屁股划船吗！”
他的副官脸色惨白，嘴唇哆嗦着，指着远处的海面：“将军……您看……他们的箭……太远了，也太快了……”
耶赞一把夺过副官的望远镜，再次望去。这一次，他看得更清楚了。晨曦舰队的第二轮攻击已经开始，目标正是那些临时改造的武装商船。那些黑色的长矛并没有瞄准船身，而是以一种匪夷所思的精度，成排地扫过水面。
“咔嚓！咔嚓！”
即便隔着遥远的距离，那连绵不绝的、船桨被齐根斩断的清脆响声，也仿佛在他耳边炸开。那些依靠奴隶划桨的商船，在一瞬间，就像被剃光了腿毛的蜈蚣，彻底失去了动力。紧接着，更多的长矛射向它们的船尾，将脆弱的舵叶搅得粉碎。
不过短短几分钟，渊凯舰队庞大的阵型，就出现了可怕的断层。外围的海盗船队灰飞烟灭，中间的武装商船队则像没头苍蝇一样在原地打转，彻底瘫痪。只剩下以“渊凯之傲”为首的十几艘真正的三层桨帆战舰，尴尬地、孤零零地暴露在阵型最前方。
一种没来由的寒意，顺着耶赞的脊椎爬了上来。
这不是战斗，这是戏耍！
对方根本没有和他们正面对决的意思，而是在用一种他无法理解的方式，一点一点地、优雅地肢解着他的舰队。那种感觉，就像一个技艺精湛的屠夫，在宰杀一头愚蠢的肥猪前，先不紧不慢地剃毛、放血。
而他，就是那头肥猪。
“不……不能这样……”耶赞的呼吸变得粗重，额头上渗出油腻的汗珠，“他们是想耗死我们！这群躲在阴沟里的老鼠，只会玩这些下三滥的把戏！他们不敢正面接战！”
“将军，我们……我们是不是该重整队形？”副官的声音带着哭腔。
“重整个屁！”耶赞猛地一巴掌扇在副官脸上，将他打翻在地。极度的恐惧转化为了歇斯底里的愤怒。他不能接受自己像个傻子一样被戏耍。他是渊凯的贤主，是奴隶湾的征服者！
“传我命令！”他指着前方那片依旧保持着完美阵型的黑色舰队，声嘶力竭地咆哮，“全速前进！所有战舰，给我冲！他们的船小，我们的船坚固！只要靠近了，用投石机！用弩炮！把他们砸成碎片！碾过去！把他们全都碾碎！”
“第一个撞沉他们旗舰的，我赏他一千个金环！一百个美人！”
在死亡的恐惧与黄金的诱惑下，残存的十几艘渊凯战舰的监工们，疯狂地挥舞着皮鞭，抽打着甲板下的奴隶桨手。沉重的战舰开始加速，笨拙地分开波浪，组成一个松散的突击箭头，直直地朝着晨曦舰队冲去。
在耶赞看来，这是找回尊严的最后冲锋。
而在凡德尔的望远镜里，这只是一场精准的、引蛇出洞的战术演示。
“司令，敌方旗舰已脱离主力编队，进入‘静默海蛇’的狩猎范围。”伊文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那是对即将到来的、教科书般胜利的激动。
“很好。”凡德尔的嘴角，第一次勾起了一抹冰冷的弧度，“传我命令，舰队两翼展开，自由攻击。清理掉旗舰周围的杂鱼，把那条最肥的金枪鱼，留给天上的陛下。”
“遵命！”
令旗挥动，晨曦舰队终于动了。
五十艘漆黑的战舰，如同一群被压抑了太久的鲨鱼，瞬间爆发出惊人的速度。它们没有像渊凯人想象的那样正面迎击，而是优雅地向两侧划出两道完美的弧线，如同张开的黑色双翼，朝着那十几艘渊凯战舰的侧后方包抄而去。
它们的航速太快了。在渊凯战舰的投石机还在费力地调整角度时，晨曦舰队已经轻松地绕到了它们的射击死角。
渊凯人惊恐地发现，这些黑色的幽灵船根本不和他们玩对轰。它们像一群狡猾的狼，不断地在猎物身边高速游走，利用“银月长弓”的射程和精度优势，点杀着甲板上的士兵、破坏着脆弱的帆索、摧毁着暴露在外的弩炮。
一场追逐战，演变成了一场围绕着“渊凯之傲”的、血腥的凌迟。一艘又一艘的渊凯战舰在徒劳的追逐中被削弱、被重创，渐渐跟不上旗舰的步伐。
耶赞的冲锋阵型，在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情况下，被彻底瓦解了。
最终，“渊凯之傲”号，这艘象征着财富与傲慢的金色巨舰，彻底陷入了孤军奋战的境地。它就像一头被狼群从牛群中分割出来的、最肥硕的野牛，在空旷的海面上，无助地喘息着。
凡德尔站在“静默海蛇号”的舰首，静静地看着这一幕。他抬起头，望向那片被火山灰染成永恒灰色的天空。
是时候了。
他从怀中取出一支特制的信号箭，点燃引信。
“咻——”
一道明亮的、带着翠绿色尾焰的信号，刺破云霄。
这是献给神王的礼炮。
……
万米高空，罡风凛冽如刀。
这里的光线昏暗，空气稀薄而冰冷，凡人的视线早已无法穿透那厚重的云层。
巨大的黑金色巨龙凯多，正安静地悬停在这里。她的双翼舒展，每一次轻微的扇动，都引得周围的气流发出低沉的嗡鸣。她的鳞片在稀薄的光线下，流淌着如同熔融黑曜石般的深沉光泽。
在凯多宽阔的后颈上，沐青正赤裸着上身，盘膝而坐。他那如同泰坦神只般的身躯，对这种高度的严寒与缺氧毫无感觉。他的目光穿透了云层，俯瞰着下方海面上那场已经接近尾声的“游戏”。
“咕啦啦啦啦啦……”沐青发出他标志性的、模仿白胡子的笑声，声音在罡风中显得有些失真，“凡德尔干得不错。塞拉斯的情报也够准。这帮奴隶主，比我想象的还要蠢。”
他身边的空气微微波动，丹妮莉丝的身影悄然浮现。她穿着洁白的长裙，赤着双足，却仿佛不受任何环境影响。她忧心地看着下方星星点点的战火，轻声说道：“沐青，我们真的要……全部杀光吗？”
沐青伸出巨大的手掌，温柔地将妻子揽入怀中。“媛媛，这不是杀戮，是净化。是向这个世界宣告，我们的土地，不容觊觎。我们的子民，不容侵犯。”
他指着下方那艘被孤立的、依然金光闪闪的旗舰。
“你看，那条船多漂亮。它将是我们晨曦之城送给全世界的第一份礼物，一个警告。”
他轻轻拍了拍凯多的脖颈，凯多的龙眸中闪过一丝兴奋的光芒。
“去吧，凯多。用你最华丽的方式，结束这场闹剧。”
“吼——！”
凯多发出一声压抑的、充满期待的低吼。她感受到了主人的意志。
下一刻，她收拢了那对遮天蔽日的巨翼，庞大的身躯以一个优雅而决绝的姿态，头下尾上，化作一枚黑金色的、沉默的陨石，向着凡尘，垂直坠落。
……
“渊凯之傲”号上，耶赞·莫·耶尔赞已经陷入了半疯癫的状态。
他看到自己的护卫舰一艘艘地瘫痪、燃烧，看到那些黑色的幽灵船在自己周围跳着死亡之舞，却连对方的甲板都摸不到。他所有的骄傲、所有的计划，都在这诡异的战斗中被碾得粉碎。
“骗子！都是骗子！”他喃喃自语，眼神涣散，“什么晨曦之城，什么瓦雷利亚的精灵……都是一群会魔法的魔鬼！”
就在这时，一阵奇异的、撕裂空气的尖啸声从天空传来。
那不是风声，也不是任何他听过的声音。那声音仿佛来自世界的尽头，带着一股无可抗拒的、毁灭性的威严。
甲板上所有人都下意识地抬起头。
然后，他们看到了毕生难忘，也是此生所见的最后一幕。
天空，仿佛被戳穿了一个窟窿。一个黑点，正在以一种违背了所有物理法则的速度极速放大。它拖着长长的白色音爆云，像一把来自神域的黑色匕首，笔直地刺向他们。
“那……那是什么……”耶赞的嘴唇颤抖着，脸上的肥肉因极度的恐惧而抽搐。
是龙！
一头他从未见过的、比传说中“黑死神”贝勒里恩还要庞大的、通体黑金色的巨龙！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被拉长了。
在所有渊凯士兵呆滞的目光中，那头巨龙在距离旗舰不到百米的高空，展开了它那如同乌云般的双翼，庞大的身躯带起的狂风，几乎要将甲板上的人掀飞。
紧接着，它张开了那足以吞下整艘船的巨口。
没有预兆，没有咆哮。
只有一束……一束浓缩到了极致的、仿佛是液态黄金与黑暗深渊混合而成的暗金色光柱，从龙口中喷涌而出。
光柱精准地笼罩了“渊凯之傲”号的中心。
耶赞的瞳孔中，倒映出那片毁灭性的暗金之色。他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惨叫，他那肥硕的、被丝绸和宝石包裹的身体，连同他身下的丝绸软榻，他周围的奴隶与护卫，在接触到光柱的一瞬间，就无声无息地……气化了。
不是燃烧，不是爆炸，是更彻底的、分子层面的分解。
紧接着，是甲板，是桅杆，是船舱。坚硬的铁木，厚重的青铜撞角，巨大的投石机配重石，在这束暗金色的龙焰面前，脆弱得如同阳光下的积雪。它们没有燃烧，而是像被投入了看不见的熔炉，迅速地变红、变亮，然后化作一道道扭曲的、亮黄色的铁水与岩浆。
整艘“渊凯之傲”号，这艘承载着奴隶主无尽财富与傲慢的旗舰，在短短三个呼吸之内，就在一片死寂中，从中断开始，被熔成了一个巨大的、还在翻滚沸腾的金属熔池。
“轰——哗啦啦啦！”
直到此刻，断成两截的船首和船尾才因为失去支撑，轰然砸入海中。而那团巨大的、重达数千吨的熔融物，则带着毁灭一切的热量，狠狠地灌入冰冷的海水。
“嗤——！！！！！”
震耳欲聋的嘶鸣声炸响，仿佛大海本身都在痛苦地尖叫。一道由纯白水蒸气组成的、高达数百米的巨大蘑菇云，冲天而起，其景象甚至比火山喷发还要壮观。
当灼热的蒸汽渐渐散去，海面上，哪里还有什么“渊凯之傲”号。只剩下一片还在“咕嘟咕嘟”冒着泡的沸腾海域，以及海面上漂浮着的、已经冷却凝固的、形状千奇百怪的黑色矿渣。
一击。
仅仅一击。
渊凯舰队的旗舰，连同它的指挥官，以及数百名船员，就从这个世界上被彻底抹去了。
在这神罚般的景象面前，残存的渊-凯舰队陷入了永恒的死寂。所有人都僵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连呼吸都忘记了。
就在这时，天空中的凯多，那头行使了神罚的黑金色巨龙，才终于发出了它迟来的、君临天下的咆哮。
“吼——！！！！！”
龙吼如雷，声震百里。它卷起肉眼可见的冲击波，横扫过整片海域。
这声咆哮，成为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魔鬼！是魔鬼！”
“快跑啊！”
不知是谁第一个喊出声，残存的渊凯战舰与商船上，瞬间爆发了彻底的、毫无理智的崩溃。水手们扔掉武器，哭喊着跳入海中；监工们不再挥舞皮鞭，而是和他们看管的奴隶挤在一起，瑟瑟发抖；船长们不顾一切地掉转船头，朝着任何一个远离那头巨龙的方向疯狂逃窜。
阵型、命令、荣耀、财富……所有的一切，都在那一口龙焰与一声龙吼之后，化为了泡影。
凡德尔站在舰首，默默地看着这一切。他的身后，所有的精灵都保持着肃立，他们的眼中没有胜利的喜悦，只有对自家神王那毁天灭地伟力的、最虔诚的敬畏。
他知道，这场海战，已经结束了。
而晨曦之城向这个世界发出的第一声怒吼，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