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马洛·莫·坎达克肥胖的身影消失在奢华的走廊尽头，扎丽莎才从阴影中完全显现。她那身如液态黄金般流淌的丝绸长裙，在摇曳的火光下没有发出一丝声响。她是大厅里唯一一个在贤主咆哮时，连眼睫毛都未曾颤动的人。
恐惧？那是弱者的情绪。混乱？那是无能者的墓志铭。对于“黄金魅影”扎丽莎而言，战争，尤其是这种充满了变数的战争，不过是一场更大、更刺激的席瓦斯棋局。而她，永远是那个执棋的手。
她缓步走到大厅中央，那双妩媚的眼眸扫过地上狼藉的葡萄与金盘，嘴角勾起一抹几不可察的轻蔑。马洛的疯狂，在她看来，不过是头脑简单的巨兽在笼中发出的无能狂怒。用金钱去购买胜利？多么粗鄙，多么……渊凯。
真正的战争，是无声的。它发生在敌人的水囊里，在他们军官的枕边，在他们内心最深处的猜忌与恐惧中。
“来人。”她的声音轻柔得像情人的低语，却让角落里待命的两名仆人浑身一僵，仿佛被毒蛇盯住的田鼠。
“去把‘小甲虫’、‘哭泣寡妇’和‘灰鸽子’叫来。告诉他们，他们的女主人有新的游戏要玩了。”
扎丽莎坐上了一张还算完整的软榻，优雅地拿起一颗滚到脚边的紫红色葡萄，用两根手指轻轻捏着，却没有送入口中。
她的大脑，这台渊凯城最精密、最致命的情报机器，已经开始高速运转。
晨曦之城？一个从灰烬里爬出来的、由一群被诅咒的石人组成的所谓“神域”？多么可笑。他们或许拥有蛮力，拥有那头会喷火的巨兽，但他们懂战争吗？他们懂阴谋吗？他们懂人心吗？
扎丽莎的手指微微用力，葡萄在她指尖无声地破裂，深红色的汁液顺着她白皙的指缝缓缓流下，宛如一线新鲜的血液。
战争开始了。
＊＊＊
晨曦联军的营地，建立在距离阿斯塔波五十里外的一片开阔地上。这里曾是贫瘠的红土荒原，但在世界树子株的能量辐射下，已经长出了稀疏却顽强的绿色植被。数万大军驻扎于此，军容严整，却也因此成了一个巨大的、暴露在外的目标。
扎丽莎的第一波攻击，如春雨般悄无声息地降临。
一名负责为【挣脱者军团】运送补给的本地向导，在清点水囊时，状似无意地打翻了一小袋无色无味的粉末。这袋由里斯毒药大师特制的“缓效衰竭散”，不会立刻致命，但会在三日后让人浑身无力，上吐下泻，如同得了一场重病。他做完这一切，脸上依然挂着卑微讨好的笑容，向凶神恶煞的军团士兵点头哈腰。他是扎丽莎的“小甲虫”，一只最擅长钻营的蛀虫。
一名被渊凯军队“抛弃”的营妓，哭哭啼啼地跑进了晨曦联军的巡逻范围。她自称不堪奴隶主的虐待，前来投奔传说中的解放者。她美丽、柔弱，很快就被安排进了伤兵营，负责一些简单的清洗工作。无人知道，她那涂着鲜红蔻丹的指甲缝里，藏着一种从亚夏阴影之地带来的、能通过皮肤接触传播的“枯萎真菌”。她是扎丽莎的“哭泣寡妇”，眼泪是她最致命的武器。
一名混迹在潘托斯商队里的说书人，在军营外的临时集市上，绘声绘色地讲述着一个全新的故事。故事里，晨曦之城的“生命女神”并非慈悲的化身，而是一个会吸食信徒生命力的瓦雷利亚妖女；那些新生精灵也不是被净化，而是被一种更恶毒的魔法控制了心智的傀儡。这个故事编排得极其巧妙，糅合了维斯特洛人对瓦雷利亚的恐惧与奴隶湾对魔法的敬畏。他是扎丽莎的“灰鸽子”，他的舌头，比刀剑更能杀人。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无声的战争开始显现它的獠牙。
【挣脱者军团】的一个百人队，在一次高强度训练后集体病倒，症状与普通的痢疾毫无二致。伤兵营里，几名被“哭泣寡妇”照顾过的重伤员，伤口开始呈现出诡异的黑色，生命力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流逝。军营里，关于“女神诅咒”的谣言开始在那些刚刚获得自由、心智尚不坚定的奴隶兵中悄然传播。
扎丽莎端坐在渊凯城的金字塔顶层，听着她手下的暗探们传回的一条条消息，脸上露出了满意的微笑。她就像一个耐心的蜘蛛，已经布下了天罗地网，现在，她只需等待猎物在网中慢慢挣扎，耗尽所有力气。
她甚至已经为那个所谓的“暗影之主”塞拉斯，准备了一份特别的“礼物”。
＊＊＊
晨曦之城，第六层【英灵高地】，【暗影】部门的总部。
这里不像【议事大厅】那般宏伟，也不像【匠心熔炉】那般喧嚣。它隐藏在一片静谧的黑曜石建筑群中，入口只是一扇毫不起眼的、没有任何标识的小门。门内，是另一个世界。
塞拉斯正静静地站在一张巨大的沙盘前。沙盘上并非晨曦之城的模型，而是整个奴隶湾地区的地形图，上面插着数百枚颜色各异的细小旗帜。
他面前的桌案上，整齐地摆放着三份刚刚由“信鸦级快船”送回的加密报告。
第一份，来自【挣脱者军团】的随军医师，记录了士兵的异常病症，并附上了一份血液样本的初步分析——“非自然菌种感染”。
第二份，来自伤兵营的首席医师洛薇，报告了数名伤员的恶化情况，并指出，他们唯一的共同点，是都被那位新来的“志愿者”照顾过。报告后，附着一张对那位营妓指甲缝残留物的分析图谱——“结构复杂的未知魔法真菌”。
第三份，来自混迹在军队外围的“静默行者”，记录了那个说书人的每一个故事版本，并分析了其传播路径与目标人群——“精准指向新近解放奴隶，意图动摇军心与信仰根基”。
塞拉斯逐一阅读完报告，他那双深灰色的眼眸平静得宛如深冬的湖面，不起一丝波澜。二十年的准备，无数次的推演，他等待这一天已经太久了。
扎丽莎？“黄金魅影”？他书房里关于她的卷宗，足足有半米高。她的每一个线人，每一个习惯，每一次成功的暗杀，每一次失败的阴谋，都被他和他麾下的“静默行者”们抽丝剥茧，记录在案。
当渊凯的军队还在为阿斯塔波的陷落而震惊时，塞拉斯的战争，其实早已开始。
“凡德尔的舰队到哪里了？”他头也不抬地问道。
一名同样毫无存在感的暗影成员从阴影中滑出，声音平直地汇报：“报告主人，【暗影】舰队已按计划，封锁了渊凯以东的所有海上商路。所有悬挂渊凯、弥林旗帜的船只，均已被扣押或击沉。根据您的命令，‘翡翠商会’已向三女儿王国与布拉佛斯发布联合声明，谴责渊凯支持海盗活动，并宣布将‘义务’维护航路安全。”
釜底抽薪。扎丽莎还以为她的金钱与命令可以畅通无阻地散播出去，却不知道，她的“黄金之手”马洛所发出的那些悬赏，大部分连奴隶湾的海岸线都没能离开。
“很好。”塞拉斯点了点头，“启动‘清道夫’预案。”
“是。”暗影成员悄然退下。
“清道夫”预案，是【暗影】部门针对敌方低级情报网络的一套标准化清理流程。它不动声色，高效而致命。
当天下午，那名叫做“小甲虫”的向导，在一次外出侦查时“意外”失足，坠入了沼泽。当挣脱者军团的士兵找到他时，他已被泥浆吞没，只剩下一只伸向天空的手。没人知道，在他失足前，脖子上曾被一枚涂着麻痹毒素的吹针刺中。
当晚，那名“哭泣寡妇”，在伤兵营里被发现死于自己的床上。死因是急性心力衰竭，没有任何外伤。只有洛薇知道，在她昨晚的安神茶里，多了一味世界树根须的提取物。这种提取物对精灵是补品，但与她体内的“枯萎真菌”接触，则会产生一种瞬间麻痹心脏的剧毒。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第二天，那名“灰鸽子”说书人，在集市上喝了一杯“免费”的麦酒后，永远地失去了他那条引以为傲的舌头。他没有死，只是变成了一个说不出话的哑巴，在无尽的惊恐中被遣送回了渊凯。死亡是仁慈，有时候，活着才是最大的惩罚。
扎丽莎的低级触手，在不到二十四小时内，被一一剪除。而她对此，一无所知。在她收到的回报里，一切都还在按计划进行。
现在，是时候处理那条大鱼了。
＊＊＊
戈尔洛 ，渊凯城的一名高级军需官，负责联军三分之一的粮草调度。他也是扎丽莎手中一张隐藏了很久的王牌，一个在军方高层中举足轻重的关键节点。
此刻，戈尔洛正焦躁地在他的帐篷里来回踱步。他的面前，放着一封来自渊凯的家信，信上说，他年幼的女儿，那唯一的、患有先天肺病的女儿，病情又加重了。渊凯最好的医师也束手无策，只能用昂贵的药物勉强吊着性命。而这些药物，耗尽了他所有的积蓄，甚至让他不得不挪用军款。
这是他的秘密，也是他的死穴。
帐篷的帘子被轻轻掀开，一名穿着晨曦联军普通士兵服饰的精灵走了进来。他长相平凡，气息内敛，正是塞拉斯麾下最优秀的“静默行者”之一。
戈尔洛瞬间警惕起来，手按向了腰间的短剑。
“你是谁？”
那名精灵没有回答，只是将一个小小的、由世界树叶片包裹的包裹，轻轻放在了桌上。
他解开包裹，里面不是匕首，也不是毒药，而是一枚散发着柔和绿光的、果冻状的透明结晶。一股难以言喻的、精纯的生命气息从中散发出来。
“这是【生命结晶】。”精灵的声音平静而温和，“世界树的恩赐。磨成粉末，混入水中，足以净化你女儿肺部的所有沉疴。让她像一个正常的孩子一样，在阳光下奔跑。”
戈尔洛的呼吸瞬间凝固了，他死死地盯着那枚结晶，眼中满是难以置信的狂热。
“你……你们想要什么？”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
“我们什么都不要。”精灵摇了摇头，“我们只是在给你一个选择。你的主人，扎丽莎女士，她能给你什么？更多的金子？让你去买那些根本救不了你女儿的昂贵药水？还是在事成之后，为了封口而赐予你和你的家人一杯毒酒？”
“晨曦之城，可以给你女儿一个未来。”
精灵说完，不再看戈尔洛一眼，转身，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夜色中。
戈尔洛瘫坐在椅子上，全身的力气仿佛都被抽空。他看着桌上的家信，又看了看那枚散发着希望光芒的【生命结晶】。忠诚与亲情，在他的内心展开了天人交战。
一边是冰冷的黄金与注定的死亡，另一边，是女儿的笑脸与一个全新的世界。
这个选择，其实一点也不难。
＊＊＊
三天后，一封由戈尔洛亲自发出、经过最高级别加密的情报，摆在了扎丽莎的面前。
情报的内容让她心跳加速：晨曦之城的首席大工匠，那个名为埃隆的精灵，将会亲自前往一处新建立的前线营地，勘探地形，为布置重型防御工事做准备。随行护卫只有一个小队的圣域守卫。
埃隆！扎丽莎的眼睛亮了起来。根据她的情报，此人是晨曦之城所有奇迹建筑的总设计师，其价值甚至不亚于一名军团指挥官！如果能将他刺杀或者活捉，对晨曦之城的打击将是毁灭性的！
之前的种种不顺，让她迫切地需要一场巨大的胜利来重新证明自己的价值。戈尔洛的情报，来得正是时候。
“命令‘无影蝎’小队全体出动。”扎丽莎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我不管他们用什么方法，我要埃隆的头颅，或者，一个活着的精灵大工匠！”
“无影蝎”，是她手中最锋利、最隐秘的匕首，由十二名来自亚夏的缚影士与里斯的用毒高手组成，是她压箱底的王牌。动用他们，代表着她势在必得。
当晚，月黑风高。十二道黑色的影子，如同鬼魅一般，悄无声息地潜入了情报中指定的坐标——一处位于丘陵背后的僻静山谷。
然而，山谷中并没有什么前线营地，只有一片死寂。
为首的缚影士首领心中警铃大作，刚想下令撤退，周围的阴影却突然“活”了过来。
不是魔法，而是伪装。
数十名身披暗影行者皮甲、手持精灵钢利刃的“暗影之刃”，从他们以为是岩石、是灌木、是阴影的每一个角落里，无声地站起，形成了一个完美的包围圈。
为首的，是一个身材高大、沉默如铁的精灵。他没有拿弓，也没有拿双刀，而是扛着一柄与他身形极不相称的瓦雷利亚钢双手巨剑。
是黑曜石卫队的队长，黑曜。他奉塞拉斯之命，早已在此等候多时。
“无影蝎”们甚至没来得及发出一声惊呼，战斗就已结束。面对这些为了杀戮而生的、晨曦之城最顶级的战斗员，这些所谓的王牌刺客，脆弱得如同纸糊。
远在渊凯城的扎丽莎，在收到“无影蝎”小队失联的消息时，身体第一次感到了寒意。她意识到，自己落入了一个圈套。她的情报网络，已经千疮百孔。
但真正的噩梦，才刚刚开始。
就在她惊疑不定之际，一名侍卫跌跌撞撞地闯了进来，脸上满是惊恐。
“贤主大人！不好了！马洛大人……马洛大人在大厅里，大发雷霆！”
扎丽莎心中一沉，快步赶往议事大厅。还未走近，就听到了马洛·莫·坎达克那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咆哮。
她走进大厅，只见马洛正指着大厅中央的一片空地，那张肥胖的脸因愤怒和恐惧而扭曲。
而那片空地上，一种扎丽莎从未见过的魔法正在显现——空气如水波般荡漾，一个清晰的、立体的影像凭空出现。
影像中，是一个穿着朴素的精灵。他面容普通，眼神平静，正是那个扎丽莎从未放在眼里的、晨曦之城的“暗影之主”，塞拉斯。
“马洛·莫·坎达克贤主。”塞拉斯的声音通过影像传来，清晰得仿佛就在耳边，“听说你在悬赏我的主君，以及我们家园的秘密？”
他顿了顿，嘴角露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你的‘黄金魅影’很活跃，但也很……吵闹。我帮你让她安静了一些，不必感谢。”
影像一转，切换到一个昏暗的仓库。军需官戈尔洛出现在画面中，他对着影像的方向，深深地鞠了一躬。
“尊敬的马洛贤主。”戈尔洛的声音沉稳而坚定，“很抱歉地通知您，您为北方军团准备的下一个季度的粮草、箭矢和所有军备物资，将无法按时送达。事实上，它们永远也到不了了。”
“因为从今天起，我，戈尔洛，以及我所掌管的一切，都将为晨曦之城效力。为了我女儿的未来。”
影像的最后，塞拉斯的身影再次出现。他那双深灰色的眼眸，仿佛穿透了空间的距离，直直地看向了人群中的扎丽莎。
“扎丽莎女士，”他轻声说道，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你的战争，结束了。”
影像瞬间消失。
整个大厅死寂一片。马洛肥胖的身躯剧烈颤抖，不是因为愤怒，而是因为一种从骨髓里渗出的、冰冷的恐惧。
扎丽莎站在原地，浑身冰凉。她终于明白，自己从一开始就输了。她用金钱和恐惧编织网络，而对方，却用一个父亲最卑微的希望，便将她的网络撕得粉碎。
这不是一场势均力敌的较量。
这是一场，降维打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