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李哲,在沈阳和平区一家广告公司上班。2017年夏天,我的人生被彻底撕开了一道口子——而这一切,都始于中山广场那群沉默的雕像。
那年七月异常闷热,蝉鸣像裹尸布般缠着整座城市。7月15日那晚,我陪客户喝到凌晨一点才散场,胃里翻江倒海,决定绕道中山广场醒酒。午夜的中山广场空旷得吓人,只有我踉跄的脚步声在回荡。广场中央那组着名的雕像群在惨白的地灯照射下,像一群从地底爬出的巨人。
我瘫坐在花坛边,点燃一支烟。酒精让视线有些模糊,那群雕像的轮廓在烟雾中微微扭曲。就在这时,我听见一阵细微的“喀嚓”声。
像是老旧门轴转动的声音。
我眯起眼睛望去——正对着我的那个雕像,举着铁锤的右臂似乎动了动。我甩甩头,以为是酒精作祟。可当我再次定睛看去时,浑身的血液瞬间冻结了。
那个雕像的眼睛,缓缓地、极其缓慢地,眨了一下。
石头眼皮摩擦发出令人牙酸的“沙沙”声,露出底下浑浊的眼珠。那眼神不像石头,更像浸泡过福尔马林的标本,湿冷、呆滞,却带着某种饥渴审视。
我僵在原地,连呼吸都忘了。紧接着,更恐怖的事发生了——整个雕像群,整整十尊雕像,他们的眼睛开始依次眨动。喀嚓、沙沙、嘎吱……各种细微却刺耳的声音交织成一张死亡的网。那个雕像弯腰时,我甚至听见他石制脊椎发出的碎裂声。他们的目光全部聚焦在我身上,那是一种被无数双石头眼睛同时锁定的、令人发疯的压迫感。
我连滚爬爬地逃回家,把所有的灯都打开。女友小雯被惊醒,我语无伦次地描述刚才的见闻。她摸着我的额头说:“你喝太多了,产生幻觉了。”
可第二天早上,当我战战兢兢再次经过中山广场时,发现那个工人雕像的脚下,散落着一些新鲜的、米粒大小的碎石屑。最让我毛骨悚然的是——雕像的眼角,多了一道细微的、弯曲的裂纹。
像一个僵硬的微笑。
从那天起,我的生活开始滑向深渊。
先是睡眠。每到深夜三点,卧室窗外总会传来“叩、叩、叩”的敲击声。我住在十七楼啊。第三次听到这声音时,我猛地拉开窗帘——窗外悬着那个农民雕像的石雕手臂,粗壮的手指正弯曲着敲打玻璃。手臂末端消失在楼上的黑暗中,仿佛它正扒着我的外墙向上爬。我吓得瘫坐在地,尿渍在睡裤上迅速蔓延开。
小雯再也受不了我的神经质,一周后搬走了。她临走前说:“李哲,你需要看心理医生。”我很想告诉她,昨天深夜我起床喝水,看见她后背趴着一个缩小的、石质的女人雕像,正用冰冷的手臂环着她的脖子——可我说不出口,因为那个女雕像当时对我眨了眨眼,把石质食指竖在嘴唇前。
真正的恐怖在独居后全面爆发。
七月二十五日,沈阳下起暴雨。我在公司加班到十点,被困在写字楼里。整栋楼几乎空了,只有保安在底楼值班。我按下电梯按钮,轿厢从地库升上来时,里面站着一个人——不,是那个工人雕像。他浑身湿漉漉地滴着水,石缝里长出青苔,铁锤上沾着暗红色的、类似肉渣的东西。
电梯门缓缓打开,他纹丝不动。我颤抖着按下关门键,疯了似的冲向安全通道。在声控灯明明灭灭的楼梯间里,我听见下方传来沉重的、石头拖沓的声响。咚…咚…咚…每一步都震得楼梯微微颤动。我拼命向上跑,那声音却始终在下面一层不紧不慢地跟着。
最后我逃到天台,用消防栓卡死门把手。暴雨劈头盖脸砸下来,我蜷缩在水塔后面发抖。这时,手机突然响了——是保安室打来的。
“李先生,”保安的声音带着哭腔,“监控里……你、你身后……”
我猛地回头。
雕像就站在天台边缘,雨水在他石质的身体上汇成细流。他缓缓抬起手臂,那个经典的举锤动作,此刻却带着致命的威胁。最恐怖的是他的嘴——那条石缝正在慢慢咧开,露出里面密密麻麻的、像牙齿一样的碎石子。
我不知哪来的勇气,撞开消防栓冲回楼梯间。身后传来石锤砸空在水泥地上的巨响。那晚我是怎么逃回家的,记忆已经模糊,只记得在雨中狂奔时,路边每一个雕像、甚至石墩,仿佛都在缓缓转动眼珠注视着我。
恐惧侵蚀了我每一个清醒的时刻。我辞了工作,整天躲在出租屋里。可它们还是能找到我。
七月三十日晚上,我在卫生间刷牙。无意间低头,从马桶与地面的缝隙看出去——本该空荡的浴室地砖上,此刻正有一双巨大的、石质脚,脚趾朝里,静静地站在门外。
我把自己反锁在卧室,用衣柜顶住门。外面传来沉重的脚步声,还有某种类似石磨转动的呻吟声。第二天清晨,声音消失后,我鼓起勇气推开门——客厅地板上,布满了一个个带着泥土的、石质的脚印。它们在我卧室门外密集地盘旋,最后消失在厨房门口。
厨房的洗碗池里,堆满了粘着泥土的碎石块。最大的那块,形状酷似一只被砸烂的眼睛。
我彻底崩溃了,跑去派出所报案。接待我的老警察听完我的叙述,脸色突然变得惨白。他把我拉进会议室,关上门,第一句话就是:“你也看见了?”
原来,我不是唯一的目击者。
老警察给我看了一份加密档案。2017年7月,全市共有十一人报告类似遭遇,其中三人失踪——最后一个失踪的是雕塑修复师,他在失踪前一天报告说,中山广场的雕像内部出现“类似血管的红色纹路”。
“我们调查过,”老警察声音沙哑,“1967年建造这群雕像时,有三个人在广场上被活活打死。他们的尸体……一直没有找到。”
档案里夹着一张老照片翻拍件:三个年轻人被按倒在地,背景就是未完工的雕像基座。他们的眼神充满不甘和怨毒——和那晚我看见雕像眼神,一模一样。
老警察紧紧抓着我的胳膊:“它们不是在闹鬼,它们是在捕食。用恐惧和血肉,让自己彻底活过来。”
离开派出所时,老警察最后说了一句:“小心镜子。它们有时……会从那边过来。”
这句话成了压垮我的最后一根稻草。
昨晚,我再次经过中山广场。我不敢靠近,只敢远远望着。在广场边缘,我遇见一个流浪汉,他蜷缩在长椅上,对着空无一人的广场喃喃自语。
“你看得见它们,对不?”他突然抓住我的裤腿,眼睛里布满血丝,“它们在吃人!那个举锤子的……他的锤子在滴血!”
我甩开他逃跑,却听见他在身后发出凄厉的惨叫。我忍不住回头——长椅周围的地面,不知何时伸出了七八只石质的手臂,正死死抓着他的四肢和头颅。他像被钉在标本板上的昆虫,徒劳地挣扎。而广场中央的雕像,在月光下闪烁着诡异的光泽。
最让我魂飞魄散的是——那个雕像,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对着我所在的方向,咧开了那个碎石牙齿的微笑。
我逃回家,把所有镜子都用黑布蒙了起来。但就在刚才,我起床喝水时,无意间瞥见卫生间的镜子——虽然蒙着布,但边缘露出的一角里,映照出我身后的走廊。
走廊里,站着那个雕像。
他肩上扛着石质镰刀,正抵在我的后颈上。
而在镜子深处,我看见我卧室的床上——还躺着另一个“我”,正睁着惊恐万分的眼睛,与镜子外的我对视。
现在,我坐在电脑前打下这些字。脖子后的镰刀寒意已经渗透骨髓。我不知道哪个才是真实的我,也不知道写完这段文字后会发生什么。
如果你在沈阳靠近中山广场——请仔细看看那些雕像的眼睛。如果看到任何细微的移动,请赶紧逃跑。
因为它们一旦选定目标,就会像对我这样,一点点侵入你的生活,你的空间,最后…你的身份。
敲门声响了。
咚。
咚。
咚。
不像是人的手在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