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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名字叫林文伟,在台北市文山区万芳社区附近的一家出版社担任编辑。2019年6月,台北的梅雨季如期而至,绵绵不绝的雨水让整个城市都浸泡在潮湿与霉味中。我居住的这栋公寓建于八十年代末,墙上的水渍如同不断蔓延的疾病,铁窗锈蚀的气味混合着邻里传来的饭菜香,构成了我熟悉的日常生活。

这一切的异常,始于那个雨声特别清晰的夜晚。

第一夜:不谐之音

那天是六月十七日,星期一。我因加班赶稿直到凌晨一点才回到家。疲惫不堪地洗完澡,我瘫倒在床上,听着窗外规律的雨声,意识逐渐模糊。就在即将入睡的边缘,一阵细微的歌声突然钻入耳中。

那是个小女孩的声音,用闽南语轻轻唱着:

“妹妹背着洋娃娃,走到花园来看花...”

我猛地睁开眼,歌声戛然而止。只有雨点敲打空调外机的滴答声。

“大概是隔壁家小孩半夜不睡在看电视吧。”我翻了个身,把脸埋进枕头。

但不到一分钟,歌声又响起了。这一次更近,更清晰。那旋律本该轻快活泼,此刻却扭曲变形,每个音符都拖得异常缓慢,像是老旧的音乐盒即将停止运转前的呻吟。更诡异的是,歌声中夹杂着细微的、湿漉漉的喘息声,仿佛唱歌的人正背负着沉重的东西。

我坐起身,仔细辨认声音的来源。它不像来自隔壁,也不像来自楼下。它飘忽不定,时而遥远,时而逼近,最后竟像是从我卧室的窗外传来。

我的卧室在五楼。

心脏骤然收紧。我深吸一口气,轻手轻脚地走到窗边,颤抖着拨开百叶窗的叶片。

窗外只有被雨水打湿的夜色,对面公寓的窗户全部漆黑如墨。街道上空无一人,路灯在雨幕中晕开一团团昏黄的光。就在我准备松一口气时,歌声突然再次响起,近得仿佛有人就悬在我窗户外边,对着我耳边哼唱!

我吓得向后踉跄,撞翻了床头柜上的水杯。玻璃碎裂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刺耳,而那诡异的歌声也在同一时刻消失了。

那一晚,我开着灯坐到天亮。

第二周:阴影成形

接下来的几天风平浪静,我几乎要把那晚的经历归咎于工作过度产生的幻觉。直到周五晚上,歌声再次出现。

这次我有了准备。我悄悄拿起手机,打开录音功能,屏住呼吸倾听。

“娃娃哭了叫妈妈,树上的小鸟笑哈哈...”

歌词依旧,但唱到“笑哈哈”时,那声音真的发出一阵低沉、扭曲的笑声,完全不似孩童,更像是个老妪在模仿孩子的声调。更让我头皮发麻的是,这次我清楚地看到——对面四楼延伸出的防火巷阴影里,站着一个模糊的身影。

那是个穿着粉红色半透明雨衣的小女孩,背对着我。她的肩膀以一种不自然的节奏左右摇晃,仿佛在哄拍着什么。雨水顺着雨衣的下摆流淌,在她脚下积成了一滩颜色深暗的水洼,在手电筒余光下,那水洼泛着不祥的暗红色。

我再也无法忍受,抓起手电筒和棒球棍冲下楼。冰冷的雨水打在我脸上,让我稍微冷静了一些。我绕到公寓后方,用手电筒直射那条狭窄的防火巷。

光柱下,只有几个被雨水浸透的黑色垃圾袋,和一些散落的枯叶。根本没有什么小女孩,也没有红色的水洼。只有一股若有若无的、混合着铁锈和某种腐败甜腥的气味萦绕不散。

第七夜:入侵

第七天,台北发布了暴雨警报。狂风卷着豆大的雨点砸在窗户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巨响。即使如此,那歌声还是穿透了风雨声,清晰地钻进了我的耳朵。它不再仅仅来自窗外,而是混杂在雨声中,从门缝底下、从通风口、从水管里丝丝缕缕地渗透进来。

我几乎要崩溃了,用毛巾死死堵住房门的缝隙,用胶带封住通风口。当我正弯腰检查浴室门缝时,头顶上方突然传来一声清晰的、带着湿气的轻笑。

我浑身血液仿佛瞬间冻结。僵硬地抬起头,恰好一道惨白的闪电划破夜空,瞬间照亮了连接后阳台的玻璃门。

透明的玻璃门外,紧贴着一张脸!

一张像是被水长期浸泡而肿胀变形的娃娃脸。塑料质感的皮肤在闪电下泛着诡异的青光,那双不会眨动的蓝色眼珠直勾勾地盯着室内。最恐怖的是它那鲜红的嘴唇,以一种人类无法做到的弧度,直接咧到了耳根,形成一个凝固的、恶毒的笑容。

而它的背上,用粗糙的红色丝线,牢牢捆着一个等比例大小的、头发凌乱、眼窝处只剩下两个黑洞的真人娃娃!那个真人大小的娃娃无力地垂着头,湿漉漉的头发紧贴着玻璃,留下蜿蜒的水痕。

“啊——!”我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尖叫,连滚带爬地冲进卧室,死死锁上门,用身体顶住门板,在无尽的恐惧和风雨声中颤抖到天明。

追寻根源

第二天,我顶着两个浓重的黑眼圈,决定不能再坐以待毙。我找到社区里最年长的住户,住在七楼的陈奶奶。当我吞吞吐吐地提及那首童谣和穿粉红雨衣的小女孩时,她正在倒茶的手猛地一抖,滚烫的茶水溅了出来。

她脸色煞白,压低了声音:“你……你也听到了?三十年前,就在你住的那栋楼,504号房……唉,造孽啊……”

根据陈奶奶断断续续的叙述,三十年前,504住着一对母女。母亲精神不太正常,常常把女儿锁在家里。那女孩唯一的玩伴就是一个旧的洋娃娃,她最常唱的就是《妹妹背着洋娃娃》。后来在一个同样下着大雨的夜晚,女孩不知怎么的,抱着她的娃娃从阳台坠楼了。等人发现时,已经没了气息。

“听说啊,”陈奶奶的声音变得像耳语一样轻,“她跳楼之前,用红色的缝衣线,把那个娃娃的眼睛给缝起来了……她说……她说这样娃娃就看不见她是怎么死的了,就不会害怕了……”

504!那不就是我家正楼下!我现在的住址是504之一,是后来改建分出来的!

证据与侵蚀

当晚,我抱着破釜沉舟的决心,将手机用支架固定在客厅,镜头对准阳台的玻璃门,开启夜间录像模式。时间一分一秒地指向凌晨两点零七分。

果然,那阴魂不散的歌声又来了。但这一次,除了歌声,还夹杂着一种令人牙酸的、细微的摩擦声——像是有什么东西,正用湿漉漉的手脚,沿着粗糙的外墙,一点一点地向上攀爬。

我死死盯着手机屏幕。突然,一只青灰色、浮肿的小手猛地扒住了阳台的金属栏杆!水珠顺着手指滴落。接着,是另一只手,然后是一个湿漉漉的、戴着雨衣帽子的头顶。那个穿粉红雨衣的“女孩”笨拙地、缓慢地翻过了栏杆,站在了我的阳台上。她背上那个被红线捆绑的真人娃娃,头颅不自然地歪向一边,空洞的眼窝仿佛正对着镜头。

她停在玻璃门前,开始唱歌,身体随着歌声轻轻摇晃。唱着唱着,她突然抬起一只手,伸向了门把手——

“咔哒。”

一声清晰的、金属转动的声响,从阳台门的方向传来。

录像到此中断。我冲进卫生间,对着马桶剧烈地呕吐起来,因为昨晚入睡前,我百分百确认自己反锁了阳台的门!

从那天起,我的世界彻底崩塌。恐惧如同无形的霉菌,开始侵蚀我生活的每一个角落,每一个最私密、最无助的时刻。

安全区的陷落

厕所:现在每次坐马桶,我都忍不住死死盯着那个黑洞洞的排水孔。有一次冲水时,水流不是向下,反而是向上涌了一下,随之而来的是一大团纠缠着的、湿漉漉的黑色长发,从洞里冒了出来,散发着一股下水道的腥臭。我吓得跌坐在地,而那团头发又慢慢地、缩了回去。深夜洗澡时,花洒会突然断掉热水,然后喷出黏稠的、暗红色的液体,散发着强烈的铁锈和腐肉混合的腥气,粘在皮肤上冰冷刺骨。

电梯:昨晚加班到深夜,拖着疲惫的身躯走进公寓电梯。按下五楼按钮后,电梯却在四楼“叮”一声莫名停下。门缓缓打开,外面空无一人,只有照明灯忽明忽灭,走廊深处一片漆黑。地上,有一滩明显的水迹,形状像是有人刚从水里走出来站立过的脚印。电梯门开始缓缓关闭,就在即将合拢的缝隙中,我清晰地看到,走廊尽头的黑暗里,站着一个穿着粉红色雨衣的矮小背影,背着一个模糊的人形东西。

我吓得紧贴轿厢墙壁。电梯开始下行,微弱的顶灯突然剧烈闪烁起来,在明灭的光线中,我赫然发现,那个穿粉红雨衣的小女孩,此刻正静静地站在我身后的角落里!依旧低着头,雨水顺着她的雨衣下摆滴落在轿厢地毯上,而她背上的那个娃娃,那张被红线缝住眼睛的脸,似乎正对着我,嘴角微微上扬。

电梯到达一楼,门打开。我再回头,角落里空空如也,只有一小滩浑浊的水迹证明刚才并非幻觉。

卧室:这是我最后的堡垒。但现在,我每晚都能听见窗外有节奏的刮擦声,有时是断断续续的哼唱,有时是模仿娃娃滚落楼梯的“咚…咚…咚…”声,由远及近,最后“砰”一声撞在我的窗台下。我用厚厚的遮光窗帘挡住窗户,甚至用木板钉死,但那股混合着潮湿、铁锈和腐甜的异味,却无孔不入地弥漫在整个房间。

我请来了据说很灵验的张法师。他罗盘刚拿出来,指针就疯狂乱转。他脸色凝重地在房子里走了一圈,最后站在阳台门前,沉默了很久。

“林先生,”他缓缓开口,“那孩子,她不是在故意吓唬你。”

“那她想干什么?”我几乎要哭出来。

“她是在找……找能‘看见’她的人。”张法师指着阳台,“她背上的那个,不是娃娃。那是她的‘妹妹’,是她的执念化成的实体。她太累了,背了三十年。她想找个人,帮她把背上的‘妹妹’放下来……”

尾声:共生

张法师做了一场法事,留下几张符纸。但我知道,这根本没有用。

现在,我把家里所有的窗帘都钉死了,日夜开着灯。但每天晚上,那歌声依旧会准时响起,有时在窗外,有时在客厅,有时,甚至就在我卧室的门后。

刚才起身想去厨房倒水,经过书柜时,无意间瞥见了玻璃柜门上模糊的倒影。倒影中,我的背影显得如此憔悴。而在我的身后,卧室门的缝隙下方,不知何时,多出了两双湿漉漉的、小小的脚印。

一首被诅咒的童谣,两个纠缠在一起的亡灵。她们不再仅仅满足于出现在我的窗外,她们已经登堂入室。

而我,这个能“看见”她们的人,最终会被她们要求做什么?是帮她们“放下”?还是……成为她们新的“玩伴”?

我坐在电脑前打下这些文字,后背一片冰凉。因为我能感觉到,此刻,正有两个湿冷的、小小的身躯,静静地趴在我的椅背后方,用它们空洞的、或被缝住的“眼睛”,默默地“注视”着我打下的每一个字。

她们,一直都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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