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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安十二年的深秋,长江下游的柴桑口,空气中弥漫着水汽与铁锈混合的气息。东吴水寨连绵数十里,艨艟斗舰如林,新建造的楼船高大如山,耸立在江面上,桅杆如林,旌旗猎猎作响。
大都督周瑜,一袭白衣,外罩轻甲,立于主楼船“长安”号的船头。他面色仍带着几分大病初愈后的苍白,但那双凤目中燃烧的锐气与智谋,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炽盛。江风拂动他额前的几缕散发,更添几分儒将的潇洒与决绝。
鲁肃静立在他身侧,望着眼前这支庞大的舰队,眉宇间却隐含着一丝忧虑:“公瑾,我军筹备已毕,士气高昂。然曹操虽北归,其留于荆州的陈暮,却非易与之辈。去岁襄阳城下,我军亦曾受挫。此番再战,须得谨慎。”
周瑜目光遥望西方,那是荆州的方向,嘴角勾起一抹冷峻的弧度:“子敬所虑,我岂不知?陈明远,确是一时之杰,稳守荆北,收服黄忠,治理地方,井井有条,堪称砥石。然,正因其太过‘稳’重,反倒给了我机会。”
他转过身,眼中精光闪烁:“曹操多疑,陈暮根基越稳,其心中猜忌之苗便越盛。前番曹操南巡,名为巡视,实为震慑。我料陈暮此刻,必是内外交困,既要应对我等外患,又要揣摩曹操心思,安抚内部,其心力必然分散。此乃天赐良机!”
“更何况,”周瑜声音提高,带着不容置疑的自信,“去岁之败,乃因疫病突发,天不助我,非战之罪!今我军备更胜往昔,士卒求战心切,誓雪前耻!刘备虽败,然关羽、张飞犹在,诸葛亮更非常人,彼等在江夏,如同一根毒刺,牵制着陈暮部分精力。我已与孔明有约,待我大军西进,其必在江夏呼应,令陈暮首尾难顾!”
他挥手指向浩渺长江,声如金石:“荆州,乃江东门户,必争之地!岂能长久置于曹氏之手?此一战,不仅要夺回荆州,更要打断曹操南下的嵴梁!传令诸将,三日后,祭旗出征,兵发夏口,剑指江陵!”
“是!”身旁传令兵轰然应诺,激昂的战意随着号令传遍水寨。
江东的动向,如同投入湖面的巨石,在荆州激起了巨大的波澜。斥候流星般将消息传回襄阳,镇南将军府内的气氛瞬间绷紧至极限。
议事厅内,灯火通明。陈暮端坐主位,下方张辽、文聘、黄忠、王粲、崔琰等核心文武齐聚一堂,人人面色凝重。
“周瑜动了。”陈暮的声音平静,却带着千钧之力,“倾巢而出,目标直指江陵。同时,江夏刘备军亦有异动,关羽部已前出至鄂县,张飞所部也在向沙羡移动,其意图不言而喻,欲与周瑜东西夹击。”
张辽豁然起身,抱拳道:“将军!江陵防务,固若金汤!末将愿立军令状,必叫那周瑜有来无回!刘备若敢来,某便先破刘备,再战周瑜!”他声若洪钟,战意昂扬。
文聘则相对冷静:“将军,周瑜此番来势汹汹,兵力恐倍于我军水师。且其以逸待劳,士气正盛。江陵虽固,然久守必失。我军需寻机挫其锐气,或断其粮道,方能扭转态势。聘建议,水军主力前出至巴丘、陆口一带,依托水寨,节节阻击,消耗其兵力,待其师老兵疲,再与陆将军合力反击。”
黄忠抚须道:“荆南各地,老夫已严令戒严,武陵方向亦加派了哨探。沙摩柯若敢异动,老夫亲自率鹰扬营剿之!绝不让其扰乱我军后方。”
王粲补充道:“明公,粮草军械已按预案调拨,足够支撑三月之用。然,长期消耗,恐非良策。是否再次向许都求援,或请宛城夏侯尚部南下策应?”
陈暮仔细听着众人的意见,脑海中飞速权衡。他站起身,走到地图前,手指划过长江沿线。
“文远勇气可嘉,然不可轻敌。仲业之策,稳扎稳打,深合我意。”他最终决断道,“文聘听令!”
“末将在!”
“命你率水军主力,即刻前出,于巴丘至陆口一线,依托有利地形,建立防线。不必求速胜,以阻滞、消耗敌军为上。切记,保存实力,勿中周瑜诱敌之计!”
“遵命!”
“张辽听令!”
“末将在!”
“江陵陆上防务,由你全权负责。加固城防,多备擂石滚木,警惕敌军偷袭。若刘备军来犯,可依城固守,亦可伺机出击,但需把握分寸,不可浪战!”
“得令!”
“黄忠听令!”
“末将在!”
“荆南安危,系于你身。严密监控武陵蛮及零陵、桂阳动向,确保后方无虞。若有变故,准你临机决断!”
“末将领命!”
“仲宣,”陈暮看向王粲,“再修书许都,详陈军情之紧急,请朝廷速发援兵,或敦促淮南方向施加压力,牵制孙权。至于宛城……”他略一沉吟,“给夏侯尚去信,通报军情,请其加强戒备,但暂不请求其南下。我要看看,丞相的这道后手,究竟何时才会动用。”
分派已定,众将轰然应诺,各自领命而去,偌大的议事厅瞬间空荡下来,只剩下摇曳的烛火与弥漫的紧张气息。
众人散去后,陈暮独留王粲与崔琰。
“季珪,依你之见,许都此次,会作何反应?”陈暮问道,目光深邃。
崔琰沉吟道:“丞相雄才大略,岂会坐视荆州有失?然,其心思深沉,或许……亦想借此战,进一步观察明公之能力与忠诚。援兵必有,但时机、数量,恐难如我愿。甚至,可能待我军与周瑜两败俱伤之际,再以雷霆之势介入,一举定乾坤,届时,荆州……或将迎来新的局面。”
这话说得含蓄,但意思明确。曹操可能想借周瑜之手,削弱陈暮的实力。
王粲叹道:“此亦我所虑也。内忧外患,莫过于此。明公,此战无论胜败,我荆州……恐都将元气大伤。”
陈暮默然良久,手指无意识地在案几上划动着。崔琰的话,并非危言耸听。这就是身为“砥石”的悲哀,既要承受外部最猛烈的冲击,又要时刻警惕来自背后的审视与算计。
“无论如何,荆州不能丢,更不能乱。”陈暮最终开口,声音低沉而坚定,“此战,是为荆州而战,亦是为我等自身存亡而战。唯有击退周瑜,站稳脚跟,我等方有与许都周旋的资本。传令下去,各级官吏,务必恪尽职守,稳定民心,筹集粮草,支援前线。凡有怠惰、动摇、通敌者,无论何人,立斩不赦!”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厉色。乱世用重典,值此存亡之际,容不得半分仁慈与犹豫。
是夜,陈暮再次登上镇南将军府的望楼。这一次,他没有带崔婉。城中的气氛已然不同往日,空气中仿佛都凝结着硝烟的味道。远处城墙上的火把连成一条蜿蜒的火龙,巡夜士卒的脚步声和甲叶碰撞声清晰可闻。
他手中紧紧握着那块黑色砥石,冰凉的触感让他纷乱的心绪渐渐沉静。
江东周瑜,倾国之兵而来,志在必得。
江夏刘备,磨刀霍霍,欲报前仇。
许都曹操,隔岸观火,心思难测。
内部还有潜藏的眼线与可能的隐患。
妻儿安危,荆州存亡,自身功业,皆系于此一战。
压力如潮水般从四面八方涌来,几乎要将他淹没。他仿佛能听到长江上即将响起的战鼓,看到即将被鲜血染红的江水。
但奇怪的是,当所有压力汇聚到顶点时,他的内心反而升起一股极致的冷静。
砥石之道,便在于此。不因巨浪而惊惧,不因暗流而偏移,只是沉默地、坚定地立于原地,承受一切,磨砺自身。
他将砥石举到唇边,轻轻一吻,如同一个无声的誓言。
然后,他转身,走下望楼。步伐沉稳,背影挺拔。
山雨已来,风满荆襄。他这块曹操亲手置于此地的砥石,是碎裂于这惊涛骇浪之下,还是最终磨砺成足以定鼎江山的基石,答案,就在即将到来的血与火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