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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深时节,长江之上烟波浩渺。一艘看似普通的商船,悬挂着江北广陵的旗号,随着其他往来船只,缓缓靠近了南岸京口码头。经过水军兵士例行的盘查后,商船获准靠岸。船首立着一位文士打扮的中年人,身着青衫,头戴纶巾,面容清雅,三缕长须随风轻拂,眼神中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精明与审度。他,正是曹操麾下着名的辩士、名士蒋干,字子翼。
蒋干此番渡江,明面上的理由是受广陵太守陈登所托,与江南士族商讨今岁丝绢与粮食的互市事宜。陈登镇守广陵,与江南素有商贸往来,此理由倒也说得过去。然而,其怀中实则揣着曹操的密令,旨在探查陈暮移镇建业后的虚实,并尝试接触江东内部对陈暮统治仍有异心的势力,若能离间其君臣,或策反一二关键人物,则为上善。
“江南风光,果然与江北不同,少了几分肃杀,多了几分柔靡。”蒋干踏上码头,心中暗自品评,目光却飞快地扫过京口的市集、仓廪以及不远处的军营水寨。但见市集还算繁华,仓廪规制严整,水寨中战舰排列有序,巡逻兵士精神饱满,心中不由一凛:“这陈暮,治军理民,确有一套。非是孙仲谋可比。”
他在当地驿馆安顿下来后,并未急于开展“正事”,而是连日来以访友、游览为名,流连于京口、丹徒的士人圈子与市井之间,听其言,观其行,试图更深入地了解这方土地的人心向背。
蒋干渡江的消息,几乎在他踏上京口土地的同时,便已通过暗卫的渠道,摆在了陈暮的案头。
镇南大将军府书房内,烛火通明。陈暮、庞统、徐元、陆逊四人再次聚首。
“蒋干,蒋子翼。”庞统捻着胡须,冷笑道,“曹操倒是会选人。此人口才便给,善于交际,昔年在周瑜处便曾碰壁,如今又来我处行那离间之事乎?”
徐元神色凝重:“蒋干此来,绝非仅为商贸。其必携曹贼密令,意在窥我虚实,搅动风云。如今我初定江东,内部未必铁板一块,若被其寻得缝隙,恐生事端。”
陆逊沉声道:“主公,蒋干在京口、丹徒一带,频繁接触当地士人,其中不乏一些此前与顾承等人有过往来、虽未参与作乱却心存观望之辈。其言行虽谨慎,然其意图,昭然若揭。”
陈暮看着暗卫报来的蒋干近日行踪记录,面色平静:“可知其具体接触了哪些人?谈了些什么?”
庞统答道:“多是些诗文唱和,品评人物,偶有议论时政,亦是泛泛而谈,尚未抓到其切实把柄。接触之人,以丹徒朱氏、曲阿张氏等地方士族为主,皆非核心人物,但其试探之意明显。”
“看来,曹操是想投石问路。”陈暮澹澹道,“他想知道,我这座新立的金陵城,地基是否坚实。”
“主公,不若将其驱逐,或……”陆逊眼中寒光一闪,做了个手势。他担心蒋干的活动会破坏江东来之不易的稳定。
徐元却摇头:“不可。蒋干乃名士,又是以使节名义而来,若无确凿证据,贸然驱逐或扣押,必遭天下非议,正中曹操下怀,显得我等心虚不能容人。且,若能善加利用,或可反制。”
陈暮点了点头,赞同徐元的看法:“元直所言甚是。他来探我,我亦可视之。让他看,让他听,但需在他周围布下天罗地网,其一举一动,皆需在我掌控之中。同时,可适当让他看到我们希望他看到的东西。”
他随即下令:“士元,加派人手,对蒋干及其接触的所有人,进行最严密的监控,他们说的每一句话,都要记录下来。伯言,你暗中安排,让一些‘可靠’之人,主动接近蒋干,向其透露一些我们想让他知道的消息,比如……我军将士对北上中原的渴望,或是一些无关痛痒的内部‘分歧’。元直,你可安排一场士林雅集,邀请蒋干参加,让他见识一下我江东才俊之风,也看看他的反应。”
“主公英明!”三人领命,皆知这是一场无声的较量,既要防范于未然,亦可借此迷惑对手。
将军府后园,陈砥正拿着他那心爱的木棍,对着一个草人猛烈“进攻”,口中呼呼喝喝,练习着赵云教他的几个基础枪式,小脸上满是汗水与专注。
崔婉坐在一旁的石凳上,一边做着针线,一边含笑看着。她手中是一件为陈暮新做的冬衣,用的是江南上好的锦缎,针脚细密。
“砥儿,歇息片刻,莫要累着了。”崔婉柔声唤道。
陈砥闻言,收了架势,跑到母亲身边,端起石桌上的水碗咕都咕都喝了几口,喘着气问道:“娘亲,父亲近日好像更忙了,是因为那个从江北来的坏人吗?”
崔婉手中针线微微一顿,面上不动声色:“砥儿从哪里听来的?”
“我听到侍卫叔叔们悄悄说的,说有个叫蒋干的,是曹操派来的细作!”陈砥压低声音,小脸上带着一丝紧张和兴奋,仿佛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秘密。
崔婉放下针线,认真地看着儿子:“砥儿,外面的事情,自有你父亲和诸位叔伯处置。你还小,不必操心这些。记住,在府中,不可妄议外事,更不可将听到的闲言碎语到处说,知道吗?”
陈砥见母亲神色严肃,乖乖点头:“孩儿知道了。”但他随即又忍不住好奇,“娘亲,父亲会把他抓起来吗?”
崔婉轻轻叹了口气,将儿子揽入怀中:“父亲会处置妥当的。砥儿只需记住,我们安心待在府中,不让父亲分心,便是最好的帮忙。”
晚些时候,陈暮回到后宅,眉宇间带着一丝疲惫。崔婉接过他的外袍,递上一杯热茶,轻声将白日里陈砥的话转述了一遍。
陈暮听后,笑了笑:“童言无忌。不过,连府中侍卫都在议论,看来这蒋干,倒是搅动了不少人心。”
崔婉担忧道:“夫君,此人……是否会带来麻烦?”
陈暮握住她的手,宽慰道:“放心,不过一跳梁小丑,翻不起大浪。曹操想用他来探我虚实,我便让他看个明白,也好叫许都那位知道,我这建业城,非是他派一两个说客便能动摇的。”话虽如此,他眼底深处的那抹凝重,却并未完全散去。他深知,蒋干背后,是曹操那双时刻注视着自己的眼睛,以及北方庞大的战争机器。
数日后,由徐元出面,在建业城中一处景致清幽的别苑,举办了一场士林雅集。受邀者除了江东本地的一些名士、才俊,赫然也包括了客居京口的蒋干。
蒋干欣然赴约。他正愁难以接触到江东的核心士人圈子,此等公开场合,正是他观察、试探的良机。
雅集之上,丝竹悦耳,酒香四溢。文士们吟诗作赋,高谈阔论,话题从经史子集渐渐延伸到时局政事。
蒋干风度翩翩,言辞雅致,很快便与几位江东名士相谈甚欢。他言语间,不免提及北方曹操的“求贤若渴”、“扫平群雄、匡扶汉室之志”,又似无意间问及江东士人对陈暮新政的看法,以及对未来局势的展望。
在座江东士人,反应不一。有人对蒋干所言不置可否,只谈风月;有人则对陈暮新政带来的变化表示认可,认为其“革除积弊,颇有气象”;亦有少数人,言语中透露出对北方文化的向往,或对新政中某些触及自身利益的条款隐有微词,但皆不敢深言。
徐元坐于主位,澹笑风生,巧妙引导着话题,既不让场面冷落,也不让蒋干过于深入。他安排的人则混迹其中,时而附和蒋干,透露些“我军虽强,然北地苦寒,将士多有思归之意”,或是“荆州降将与江东旧部,相处未必融洽”之类的半真半假的信息。
蒋干表面上应对自如,心中却念头急转。他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些信息,但也感到了一丝无力。江东士人虽非铁板一块,但对陈暮的统治,大多数人似乎选择了接受甚至认同,至少表面上如此。想要找到像当年劝降周瑜那样的突破口,看来难如登天。而且,他隐隐感觉,自己仿佛置身于一张无形的大网之中,周围的许多目光,似乎都带着别样的意味。
雅集散后,蒋干回到驿馆,独坐灯下,眉头紧锁。他提笔欲向江北写信,却又迟疑落下。此番渡江,所见所闻,陈暮势力之稳固,远超预期。是如实禀报,还是……他需要更确切的证据,或者,等待一个可能出现的变数。
而与此同时,蒋干在雅集上的所有言行,包括他与每一个人的交谈细节,都已整理成册,送到了陈暮的书房。
江风拂过建业城,带来北方的寒意,也带来了山雨欲来的气息。蒋干这颗石子,已然投入江东的水潭,涟漪正在扩散,只是这涟漪最终会涌向何方,尚在未定之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