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承畴的军令如九天雷霆,砸进了陕甘官场。
然而贪婪的毒瘤,早已深入骨髓。
渭南某县,李县令捧着那份墨迹淋漓的督师令,指尖冰凉。
他面前摊开的账册,记录着征粮十万石,而真正入库的,不过七万。
那凭空消失的三万石,早已化作他后院地窖里黄澄澄的金锭,化作几房新纳小妾腕上的翠玉镯子。
师爷面如土色:“东翁,这…这如何是好?督粮御史已到府城了!”
李县令眼中闪过一丝困兽般的挣扎,随即被侥幸压过:“慌什么!天塌下来还有知府大人顶着!督师远在固原,鞭长莫及。
咱们报个路途损耗、仓储霉变…老规矩!再备上一份厚礼,打点好府衙上下,未必不能遮掩过去!难不成他洪承畴还能把陕西的官都杀绝了?”。
同州知府衙门内,王知府肥胖的手指烦躁地敲着紫檀桌面,听着几个附郭县令的哭诉,他们和李县令一样,窟窿一个比一个大。
“府尊大人,下官实在是…实在是亏空太多,一时难以填补啊!”
“是啊府尊,洪督师这分明是不给我们活路!他远在固原,哪知地方疾苦?那些刁民,饿死几个有什么打紧?”
王知府阴沉着脸,三角眼里精光闪烁:“都给我闭嘴!督师是动了真怒,那立斩不赦绝非虚言!但法不责众…”他声音压低,带着蛊惑。
“我等世居陕地,根深蒂固,同气连枝,他洪承畴不过一过江龙,根基尚浅。
我等士绅联手,将地方实情上达天听,陈说其严刑峻法、苛待士绅、动摇地方根基之弊…朝中诸公,岂能坐视?”
他环视众人,“当务之急,立刻各自回去,倾家荡产也要把账面做平!至于那亏空…哼,就说粮秣大半已在围剿流寇时充作军资损耗,死无对证!
同时,联名密信,直送京城!告他洪承畴一个专擅跋扈,苛虐地方!”
在座官员眼中重燃一丝希望的火苗,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纷纷应和。
可他们低估了洪承畴的决心,也低估了他手中那把刀的锋利与迅捷。
督粮御史持总督大令,随行的标营精锐,皆是洪承畴一手带出的百战老卒,只认军令,不认人情。
核查手段雷厉风行,直接开仓验粮、核对原始征粮底册、提审仓吏乡老。
李县令那本精心修改过的账册,在原始的里甲征粮册和仓库存根面前,如同孩童拙劣的涂鸦,瞬间被撕得粉碎。
“拿下!”督粮御史声音冰冷,毫无波澜。
“冤枉!下官冤枉!是…是路途损耗…”李县令瘫软在地,涕泪横流,语无伦次。
“损耗?”督粮御史冷笑一声,将一份密报甩在他脸上,“你渭南李家,半月前于西安府购置三进大宅一座,良田五百亩,银两千两…钱从何来?莫非是天上掉下来的?”
菜市口,刑场。
李县令和几个同样撞上刀口的贪婪蠹虫被剥去官服,五花大绑,摁跪在地。
往日作威作福的官老爷,此刻抖如筛糠,面无人色。
监刑官厉声宣读罪状:“…罔顾国法,侵吞军需民粮,罪证确凿,依洪督师令,立斩不赦!”
“斩!”令牌掷地。
刽子手大刀扬起,血柱冲天而起!几颗头颅滚落尘埃,双目圆睁,无头的尸身颓然仆倒,鲜血迅速染红了黄土地。
人群先是死寂,随即爆发出压抑已久的、山呼海啸般的叫好声!
无数双被饥饿和盘剥折磨得麻木的眼睛里,重新燃起了微弱的光。
消息像长了翅膀,带着血腥气飞传各州县。
同州王知府刚刚拟好那封密奏京师的联名信,信使尚未出门,噩耗已至。
紧接着,他派去“安抚”下属的心腹,竟在城门口被标营士兵当场截住,搜出了携带的“打点”银票,人赃并获!
王知府如遭雷击,他这才真正明白,“立斩不赦”四个字的分量。洪承畴的刀,是真的敢砍,而且砍得如此之快、如此之狠!
他哆嗦着,连滚带爬地冲向书案,一把抓起那封刚封好火漆的联名信,猛地将其投入火盆。
随后他面如死灰,对着管家嘶吼:“快!把库房钥匙拿来!开仓!一粒米都不许少!立刻发还百姓!快——!!”
洪承畴以最酷烈的手段,暂时压住了陕西官场蠢蠢欲动的贪欲,用鲜血短暂地浇熄了可能燎原的民变之火。
然而,那封被焚毁的信,其内容早已在暗流中传递。
一份新的、措辞更为“恳切”、代表更多陕西“士绅民意”的密奏,正由隐秘渠道,日夜兼程,奔向京城,一场看不见的风暴,正在权力中枢悄然酝酿。
秦岭深处,米仓古道,王左挂带着他那支已不成建制、仅剩数百人的残兵,艰难跋涉到川陕交界的百丈关附近。
几天亡命奔逃,人困马乏,腹中饥火灼烧,几乎到了极限,看到山坳里散落的几户人家,如同沙漠旅人看见了绿洲。
“兄弟们快撑不住了,得弄点吃的!”王左挂多年的流寇生涯让他还保留着一丝警惕。
他强压下直接动手抢掠的冲动,对身边几个机灵的心腹下令:“你们几个,分头出去哨探!看看这地界有没有驻军?打听清楚!”
趁着哨探出去的功夫,饥饿的本能还是占了上风。
王左挂终究没能约束住手下这群饿红了眼的亡命徒,他们如狼似虎般扑向那几户毫无防备的山民。
锅碗瓢盆被砸烂,所有的粮被抢掠一空,一头老黄牛被强行拖走,反抗的男主人被一个凶悍的头目一刀劈倒,血染红了门前的泥地。
片刻功夫,几户山民被洗劫一空
王左挂眼神里却没什么波澜。乱世之中,弱肉强食,在他心里天经地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