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他才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声音沙哑而疲惫:“此事……容我再想想,此事任何人不得泄露半分。”
“是,叔父。”
二月二十七日,张行率领的卫队也抵达了汉中府城。
此时的汉中,已完全是一副大军营垒的景象,城外连绵的营寨井然有序,操练的号令声与战马的嘶鸣声不绝于耳,一队队斥候轻骑频繁出入,传递着各方情报,肃杀而紧张的气氛弥漫在初春的空气里。
张行入城后,未作片刻休息,立即于原府衙、现征用的中军大堂内,召集了所有已抵达汉中的哨以上将领,举行紧急军事会议。
大堂内,巨大的陕西-汉中地区舆图悬挂于壁,上面已被各色标记覆盖。众将披甲按剑,分列两侧,神情肃穆。
张行立于图前,目光如电,扫过在场每一位将领,没有过多寒暄,直接指向舆图上明军主力可能来袭的方向,开门见山道:“今日召集诸位,只议一事:决战!洪承畴已尽起三边精锐,意图与我军决一死战。此战关乎我大夏国运,必胜之!”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更加凝重,手指重点敲击了舆图上,“此外,有一要务,需听风注意,若此番作战,那人有随军行动之意向,或战场上有异常举动,尔等务必不惜一切代价,保证其本人及其家小的安全!
此事之重要性,甚至超越此次战役之胜负,林主事,可能办到?”
侍立于阴影中的林胜文立刻踏前一步,声音低沉却无比坚定:“臣,林胜文,遵旨!陕西听风分部已全力运作,必不惜代价,完成王命!”
然而,他紧接着话锋一转,带来一个令人不安的消息:“不过,大王,诸位将军,陕西听风分部昨夜收到一条尚待核实的情报,情况可能比预想的更为……棘手。”
众将的目光瞬间聚焦在他身上。
林胜文继续道:“据多方零散信息拼凑,洪承畴似乎……意图驱赶大量裹挟的流民,以为前导先锋,冲击我军阵型,待我军阵脚混乱、弹药或有耗损之际,再以精锐步骑跟进猛攻。”
“什么?!”
“驱民为盾?洪承畴安敢如此!”
“无耻之尤!此乃绝户之计!”
林胜文的话音刚落,大堂内顿时炸开了锅,王自九猛地一拍桌子,须发皆张:“洪承畴这厮!枉读圣贤书,行此禽兽不如之事!”
冯文良也怒骂道:“真是丧尽天良!这些流民本就是被他们逼得活不下去的苦命人,如今竟还要被驱赶来送死!”
连素来沉稳的刘心全也面色铁青:“此举歹毒至极!我军若不忍伤害流民,则阵型必乱;
若……若被迫反击,则纵然胜了,亦恐伤及大王仁德之名,寒了百姓之心啊!”
张行的脸色早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紧握着拳头,“洪承畴……你好得很!为了胜利,当真是不择手段,毫无底线!”
林胜文待众人稍息怒火,补充道:“此消息来源混杂,尚未最终证实,沿途听风人员正在加紧探查,力求尽快判断其真伪及具体规模,但我们必须做好最坏的打算。”
张行深吸一口气,强压下滔天怒火,目光扫过众将:“都听到了?若此事为真,诸位有何对策?”
大堂内一时陷入了沉默。众将皆皱眉苦思。
赵黑塔率先开口,声音洪亮却带着无奈:“大王!若是真刀真枪,末将绝不皱一下眉头!可这……这全是百姓!我军骑兵新建,数量不足,根本无法远距离前出拦截、疏散流民。
步卒行动迟缓,等我们大队人马赶到,恐怕决战都已经打响了!”
一名营级将领试探道:“能否……以精锐小队提前渗透,袭杀驱赶流民的明军小队?”
“谈何容易?”立刻有人反驳,“洪承畴必然有所防备,流民队伍庞大混乱,小队行动如杯水车薪,且极易暴露,徒增伤亡。”
“或许……可令阵前士卒高声喊话,让流民自行溃散,或向我军两翼逃离?”
“难!洪承畴既出此策,必有精锐混迹其中或紧随其后督战,岂会容他们轻易逃散?且流民惊恐失措,未必能听懂或敢于行动。”
又一个提议被否定,几乎所有能想到的常规战术,在驱民为盾这一残酷而流氓的策略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
众将面面相觑,都从对方脸上看到了愤怒、无奈和一丝无力感,他们大多出身贫寒,甚至自己或家人就曾是被官府豪强逼迫的对象,对于那些流民,内心充满了同情与痛惜。
张行将众人的反应尽收眼底。他缓缓站起身,走到大堂中央,声音沉痛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诸位的心情,本王明白,我等起兵,是为解民倒悬,而非屠戮百姓。
然,若洪承畴真行此天人共愤之举,而我等又无法预先阻止……”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变得无比锐利,一字一句道:“那么,两军对垒之时,就绝不可怀妇人之仁!届时,摆在你们面前的,将是一个无比残酷的选择:
是任由被驱赶的流民冲垮我们的阵型,让洪承畴的精锐随之杀入,屠戮我们的将士,进而威胁整个汉中,让我大夏治下千千万万刚刚过上安稳日子的父老乡亲,重新陷入战火与苦难?
还是……为了保住更多人,不得不做出最艰难、最痛苦的抉择!”
他的声音陡然提高:“记住!你们的犹豫和仁慈,换不来敌人的良知,只会害死更多信任我们、依靠我们的自己人!
到时候,为你们的痛苦买单的,将是你们身后的兄弟姐妹,父老乡亲!明白吗?!”
这番话语,如同重锤敲打在每一位将领的心上,虽然极其残酷,却赤裸裸地揭示了现实的冰冷逻辑。
死道友不死贫道,这句话虽然难听,但在这种你死我活的战场上,却是最真实的生存法则。
众将脸上的挣扎和痛苦渐渐被一种悲壮的坚毅所取代,他们互相对视一眼,纷纷抱拳,声音沉重却整齐划一:“臣等明白!谨遵王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