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苏琅嬛再次睁开眼时,映入眼帘的是谪仙一般的银发师父——清风道长那张写满探究的脸。
他正以指尖搭在她的腕脉上,眉头微蹙,看她的眼神仿佛在端详一件刚出土的、不大对劲的古董,且眉宇紧皱,眼神震惊,似遇到了前所未见的挑战。
“师父?”她下意识地感知了一下自身,除了躺久了有些乏力,并无其他不适,不禁疑惑,“我……这是怎么了?”
清风道长内心的惊诧无以复加。他这徒儿昏迷半月,脉象一直如风中残烛,气血亏空得厉害,他连日来用尽珍稀药材为她温补,才给她保住性命。
他方才探脉时,她气若游丝,怎的转眼之间,竟像是枯木逢春,不仅脉象平稳有力,连脸色都变得红润饱满,眸中神采奕奕,哪还有半分病态?
“你昏迷了整整半个月。”清风道长收回手,语气凝重,“方才为师还觉你脉象微弱,濒临油尽灯枯,怎会顷刻间……嬛儿,你昏迷前,发生何事?”
“昏迷前?”苏琅嬛努力回想,“高公公来宣旨……说五年后,我与赫连楚完婚。”
“还有呢?”
“还有……便是之前的狩猎赌约。”
“关键在此,赌约谁胜谁负?”
“狩猎?”
苏琅嬛秀眉微蹙,脑海中浮现许多人的身影——姐姐璇玑、哥哥们、侯逸珩、李丰明……场面热闹,可具体谁输谁赢,她却像隔着一层雾,怎么也记不真切了。
“好些人参加呢,具体结果……徒儿记不清了。”
清风道长目光如炬,紧紧盯着她:“那你可还记得太子宇文明翊?”
“太子?宇文明翊?”苏琅嬛脱口而出,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未察觉的、源自遥远记忆的忌惮和惊悚,“那个暴君?”
“暴君?”清风道长愕然,“你为何如此称呼他?”他分明记得,这丫头之前提及太子言辞颇为骄傲,虽有时气恼,却绝非这般……疏离又带着标签化的恐惧。
“师父您忘了?”苏琅嬛眨眨眼,说得理所当然,“我跟您说过的呀,我来自一千五百年后,本来要演这剧本的女主,就是我姐姐那个角色!结果倒霉,碰了一下那暴君的什么九龙血玉佩,就变成了五岁的小炮灰苏琅嬛,还差点被他当场劈死……嘶,后来我怎么回的家,倒记不清了,许是吓傻了吧。”
清风道长的目光倏地落在她颈间佩戴的那枚九龙血玉佩上。
之前未曾留意,此刻细看,这玉佩的光泽似乎黯淡了几分,内里流转的血色也浅淡了许多,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寂。
“那后来呢?”他循着她的思路,小心翼翼地问。
“后来……后来……”苏琅嬛努力思索,却发现记忆仿佛被人生生挖去了一块,关于“后来”的许多事情,特别是与那“暴君”相关的部分,变得模糊不清,甚至一片空白。“后来就是我的及笄礼,帝后和太子来了,封我做郡主……再然后就是狩猎……”
“徒儿,你可还记得琅嬛福地?记得苏家产业?记得腊梅、石心儿、石灵她们?还有药王谷之事?”清风道长一一列举,试图理清她记忆丢失的边界。
苏琅嬛立刻点头,如数家珍:“记得!琅嬛福地是我的产业,腊梅是娘亲的姐妹,嫁了千刃将军,石心儿她们是幻影门的骨干,都是我们云游时收养的孤儿,武功好又忠心!还有娘亲不姓王的秘密,我都晓得!”
清风道长心中了然——她独独遗忘了与宇文明翊相关的所有深入交集!
是这九龙血玉佩在关键时刻护主,选择性地封存了她最痛彻心扉的记忆,让她得以“置之死地而后生”?
他再次为她起卦,卦象显示凤凰涅盘,否极泰来之兆!这丫头,竟真的闯过了这一劫?
“嬛儿,之前幻影门曾相助太子铲除贪官,你可还有印象?”
“有这事?”苏琅嬛歪头想了想,毫无波澜,“帮就帮了吧,除暴安良本就是幻影门分内之事。”
“正是因此,陛下才册封你为宸慧郡主。”
“哈!我就说嘛,皇帝怎么会无缘无故赏赐人。”苏琅嬛轻松一笑,掀开被子就要下床,“师父,徒儿躺得骨头都僵了,想出去透透气!”
清风道长见她精神焕发,不似作假,便唤来丫鬟服侍她沐浴更衣,心中却暗叹:这遗忘,是福是祸,犹未可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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梳洗完毕,苏琅嬛便想着先去给祖父母请安,免得二老担心。
她步履轻快地刚至祖父院门,便听到里面传来一阵矫揉造作的啜泣声,其间还夹杂着撒娇似的抱怨。
“外公,外婆……你们瞧瞧莹儿这伤……那宇文朝景简直不是人!疼死我了……”正是赫连莹的声音,她拄着拐杖,半靠在椅子上,把自己裹得像个粽子,只露出一双努力挤出眼泪的眼睛。
老王爷苏既明和老王妃面上带着客气的无奈,显然对此等做派不甚感冒,却又不好直接驱赶。
赫连莹见二老不语,话锋一转,“莹儿记得,东海来的客人在琅嬛的及笄礼献上的一只罕见巨型砗磲,洁白莹润,纹理华美,堪称宝物。”
老王爷挑眉,“是有这么个宝物……”
“莹儿这次真是遭了大罪了……心里头空落落的,若是能有件吉祥宝物镇一镇,说不定这伤也好得快些。”她捏着嗓子,娇滴滴地说,“我看琅嬛妹妹及笄礼上那个大贝壳就挺好,白白净净的,看着就舒心……外婆,您最疼小辈了,不如就赏给莹儿吧?”
老王妃眉头微蹙,还未开口,一个清越的声音便自门口响起:
“赫连莹,你若是想找‘镇物’压惊,该去寺庙道观求取开光的法器才是。我这砗磲不过是件玩赏之物,只怕镇不住您这般‘洪福齐天’带来的惊吓。”
众人闻声望去,只见苏琅嬛一身浅碧色衣裙,俏生生立在门口,阳光洒在她身上,仿佛镀了一层光晕,气色好得惊人,与半月间昏迷不醒的模样判若两人。
赫连莹见到她,瞳孔骤然一缩,像是白日见了鬼,惊得差点从椅子上弹起来,拐杖都险些脱手:“你……你怎么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