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外卖的时光,被窗外渐沉的暮色拉得绵长而宁静。
我绕到江予安身后,双手搭上他的肩膀,轻轻为他按摩着因为长时间保持坐姿而僵硬的颈部和肩背肌肉。他顺从地闭上眼睛,头部微微后仰,靠在轮椅背垫上,喉结随着我手指的力道轻轻滚动。
“舒服吗?”我轻声问,指尖感受着他肌肉逐渐松弛下来的变化。
“嗯,舒服。”他低低应了一声,声音里带着放松后的慵懒,像一只被顺毛抚摸的大猫。
我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他搭在轮椅踏板上的双腿。按摩的手缓缓下移,来到他小腿处,力度适中地按压着,促进血液循环。然后,我的手指轻轻戳了戳他小腿肚的位置,那里的肌肉因为缺乏运动显得有些松软。
“这里呢?”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有感觉吗?”
他忽然睁开了眼睛,眼神里带着一丝茫然,转头看向我:“你问什么?”他显然完全没意识到我手指触碰的具体位置。
果然,意料之内。他根本不知道我的手碰到了哪里,那句“舒服”只是对肩颈按摩的回应,与下肢无关。一种微妙的、混合着心疼和无奈的情绪掠过心头。
我收回手,转而向前倾身,用指尖轻轻捏了捏他的脸颊,带着点嗔怪:“我问的是这里!我捏你脸,有感觉吗?”
他被我孩子气的动作逗笑,脸颊的肌肉在我指下微微动弹:“当然有感觉。”他无奈地抓住我作乱的手,握在掌心,“你就可劲儿欺负我现在四肢废了三肢吧。”
这段时间,我明显感觉到江予安的心情像拨云见日般好转了许多,所以,都能大方地开起玩笑了。除了我们之间“试试”的约定让他暂时放下了心理包袱,我想,更重要的原因或许在于他身体客观上的好转。
右臂骨折的伤势正在稳步恢复,虽然还打着石膏,但一些极其细微的动作,比如尝试着用指尖辅助稳住东西,或者系扣子时能稍微借上一点力,这些小小的进步,对他而言,无疑是黑暗中的萤火,重新点燃了对身体掌控感的微弱希望。
外卖很快送到了,食物的香气瞬间弥漫了整个客厅。我兴冲冲地将餐盒一一打开,整齐地摆在餐桌上。江予安自己操控着轮椅,熟练地停在了他常坐的位置。
我拿来湿毛巾,仔细替他擦干净左手,又将筷子和勺子递到他手中。经过这段时间的练习,他左手使用餐具已经相当自如,虽然比不上右手的灵巧,但比我这个左手连勺子都拿不好的人来说,可强多了。
“快尝尝这个酸菜鱼,我看评价都说特别好吃!”我指着其中一个大餐盒,里面是酸香扑鼻的酸菜鱼片。
他笑了笑,用左手拿起筷子,小心地伸向餐盒,试图夹起一片滑嫩的鱼片。然而,左手的力量和控制精度终究差了些,筷子尖在碰到鱼片时,不小心带到了餐盒的边缘——也许是用力稍稍失衡,也许是轮椅的高度和餐桌的角度形成了一个微妙的死角。
只听“哐当”一声轻响,紧接着是液体泼洒的声音。
那个盛满酸菜鱼的塑料餐盒,竟然被他这么一碰,从桌上翻倒下来,滚烫的汤汁和滑腻的鱼片、酸菜,尽数泼洒在他的身上、腿上,瞬间浸透布料,一片狼藉。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秒。
“啊!”我吓得惊叫一声,立刻丢下筷子冲过去。
江予安整个人都僵住了。他低头看着自己腿上那片油腻不堪的污渍,汤汁正顺着裤管往下滴落。他的脸色在刹那间变得惨白,嘴唇紧紧抿成一条直线,握着筷子的左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
“对……对不起!”他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懊恼和一种深切的、几乎要将他自己吞噬的挫败感,“我……我真没用!连个菜都夹不好!”
“没事没事!没烫着就好!”我强压下心慌,急忙抽出一大把纸巾,徒劳地试图吸掉他衣服上的汤汁,但油腻的痕迹迅速晕开,根本无法清理,“这盒子不结实,不怪你!我们快去换掉,洗干净就好了!”
我想推着他尽快离开这片狼藉的现场,带他回卧室换衣服。然而,他坐在轮椅上,身体僵硬得像一块石头,没有配合我的推动。他只是死死地盯着那片污渍,眼神空洞,仿佛透过那一片狼藉,看到了自己所有努力构建起来的、看似恢复正常的假象,是如何不堪一击地碎裂一地。
刚才餐桌上其乐融融的气氛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令人窒息的绝望感,正以他为中心,迅速蔓延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