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毫无预兆地,开始飘起了点点莹白。起初只是细碎的雪沫,渐渐地,变成了片片清晰的雪花,悠然地在灰蒙蒙的天空中旋转、跳跃,像是无数调皮的小精灵,为冬日的沉闷带来了第一抹灵动。
“下雪了!”我几乎是雀跃着跑到窗边,整张脸都快贴到了冰凉的玻璃上,“江予安,你快看!是初雪!今年的初雪来得真早啊!”
我下意识地回头想跟他分享这份惊喜,却对上了他依旧安静侧卧在病床上的身影。一丝极淡的遗憾像雪花一样落在心头——他明明离我这么近,却无法起身,与我并肩站在窗前,感受这份天地间的浪漫。
但这丝遗憾只存在了一秒。
我的目光扫过床头柜上他的手机,一个绝妙的主意瞬间点亮了我的眼睛。
“江予安,你手机呢?快看看。”我故意卖关子。
他被我问得有些莫名,但还是伸手摸索着拿到了手机。屏幕亮起,我的微信头像赫然出现在视频通话的邀请界面上。
他愣了一下,下意识地转头看向就站在不远处的我,眼神里全是困惑和好笑:“怎么了?你人不就在我边上吗?打什么视频电话?”那语气,仿佛在说“你是不是睡迷糊了”。
我忍着笑,冲他晃晃手指,示意他先接起来。
他带着一脸“我倒要看看你搞什么名堂”的表情,划开了接听键。
屏幕亮起,映出我笑得狡黠的脸。然后我把手机前置摄像头切换成后置,将镜头对准了窗外那片正在缓缓披上银装的世界。
“江先生,”我模仿着播音员的口吻,一本正经地说,“现在由本台记者林月,在病房一线为您实况转播——本年度的初雪盛况!请您鉴赏!”
手机屏幕里,瞬间被漫天飞舞的雪花填满。它们簌簌地落在窗台,粘在玻璃上,又很快化开,将窗外的一切都蒙上了一层诗意的滤镜。
江予安看着手机屏幕,先是怔住,随即,那双总是带着些许沉郁的眼睛,像被雪花点亮了一样,一点点弯了起来,嘴角不受控制地向上扬起,最终化作一个无比清晰又温柔的笑容。那笑容里,有惊喜,有感动,更有对我这种“傻气”行为的纵容和宠溺。
“看到了吗?是不是很漂亮?”我隔着几米远,大声问他。
“嗯。”他应着,目光依旧凝在小小的屏幕上,“很漂亮。”
我想跟他一起看,所以干脆把我的手机小心翼翼地支在窗台的角落里,调整好角度,确保能将最好的雪景框进去。然后,我又像只快乐的兔子一样蹦回他床边,毫不客气地挤在他身侧,凑过脑袋和他一起看他的手机屏幕。
小小的屏幕,成了我们共用的“观景窗”。雪花仿佛就在我们指尖飘落,世界被浓缩在这方寸之间,却充满了整个心房。
“你看那一簇,旋转的样子像不像在跳舞?”
“这边这边,落在树梢上了,像不像给它戴了顶白帽子?”
我叽叽喳喳地评论着,他则安静地看着,偶尔附和一声,嘴角的笑意始终未曾褪去。我们头靠着头,呼吸交织,共同分享着这方寸屏幕里盛装的、整个冬天的浪漫。
“怎么样,江先生,”我得意地用肩膀轻轻撞了他一下,“我这个‘人形自走观景台’外加‘独家现场直播’,服务还到位吧?”
他侧过头,额头几乎要碰到我的,眼底的笑意满得快要溢出来,低声说:“嗯,五星好评。下次下雪,还点你。”
看了一会儿雪景,窗外的雪花依旧不紧不慢地飘着,像一场无声的芭蕾。江予安轻轻打了个哈欠,眼底染上一丝倦意。我知道,他精力不济,又到了需要休息的时候。
“好啦,雪景转播到此结束,江观众该午睡啦。”我笑着,主动伸手挂断了视频通话,将他的手机放回床头柜。
他懒懒地“嗯”了一声,却没有立刻闭上眼睛,反而像是被勾起了好奇心,侧着头,目光投向我已经掀开的笔记本电脑屏幕。
那上面,正是我最近新开的以我和江予安的故事为原型的小说。
我的心猛地一跳,像是作弊被老师抓个正着,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啪”一声合上了电脑!
这动静有点大,连我自己都吓了一跳。
江予安显然也被我这过激的反应惊到了,他微微挑眉,困惑地看着我。
“写什么呢?这么神秘?”他声音里带着刚打完哈欠的慵懒,还有一丝被勾起的好奇。
“没……没什么!”我下意识地把电脑往身边挪了挪,心脏砰砰直跳。没有经过他同意,就以他为蓝本进行创作,这感觉……像偷了什么东西。我怕他觉得被冒犯,怕他生气,怕他觉得自己成了我笔下的“观察对象”。
我的遮掩和慌乱,显然被他精准地捕捉到了。他盯着我看了两秒,见我丝毫没有坦白从宽的意思,那双好看的眼睛微微眯起,然后,他做出了一个让我哭笑不得的举动——
他像个赌气的小孩,猛地扭过头去,用后脑勺对着我,甚至还刻意把眼睛闭得紧紧的,只留给我一个气鼓鼓的侧脸轮廓。嘴巴不高不低地噘着,能挂个小油瓶。
“哼,”他从鼻子里发出不满的声音,语气里满是佯装的生气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遮遮掩掩的,有什么了不起。你发在网上,我不是一样能看见?”
轰——!
我感觉脑子里像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是啊!我怎么把这茬给忘了!
我的写作账号,他一直是知道的。虽然他从不像我的忠实读者那样追更留言,但他确实关注了我。
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对他隐瞒我的创作世界,只是……当“作品”和“原型”如此赤裸裸地联系在一起,并且被当场抓包时,那种羞耻感和慌乱感压倒了一切理性思考。
他说的没错,他要是真想看,随时都能看到。我这点此地无银三百两的举动,简直蠢透了。
我懊恼地抬手拍了拍自己的额头,小声地、充满挫败感地嘟囔了一句:“早知道……就不发了……”
这句懊恼的真心话,声音虽轻,在安静的病房里却格外清晰。
背对着我的江予安,肩膀几不可查地抖动了一下。虽然我看不到他的正脸,但几乎能想象出,他此刻一定在拼命忍住笑意。
他没有再继续“追究”,也没有转过身来,只是维持着那个赌气的姿势,闷闷地、带着点胜利者的得意说道:“现在知道怕了?晚了。等我睡醒了,就去‘拜读’林大作家的最新大作。”
说完,他像是心满意足,终于肯安心睡觉了,调整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呼吸渐渐变得均匀绵长。
而我,抱着我那台仿佛成了“罪证”的笔记本电脑,坐在床边,脸上肯定是一阵红一阵白,心里又是尴尬,又是羞窘,还夹杂着一丝被他这孩子气的反应逗笑的无奈。
这下好了,在他身边我都不好意思码字了。我满脑子都在想:他要是真去看了,会怎么想?会不会因为我写他而生气?会觉得我写得像他吗?会觉得我……理解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