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约在酒店的自助餐厅见面。我和江予安先到的,选了一个方便轮椅进出的宽敞位置。没过多久,沈默和脏脏包也下来了。只有他们两人,瑞哥没有同行。沈默解释说,瑞哥之前在医院已经吃过些东西,这会儿不饿,就去酒店健身房了。
我们四人围着桌子坐定,江予安和沈默两位行动不便的人士自然先留在座位上,我和脏脏包则起身去取餐。
只有我和脏脏包两个人,脏脏包便又开始跟我聊起了工作。她手里拿着餐盘,压低声音,语速飞快地跟我确认一会儿要跟沈默深入探讨的几个问题,主要是关于他在漫画改编中,对某些情节和人物心理转折点的独特处理手法,以及后续章节的大致规划。
“他上次在邮件里提到那个意象的使用,我觉得特别妙,但具体落实在画面上,我还想听听他更详细的构思……”她一边说着,目光一边在各式菜品上扫过,一心分二用。
我们俩边低声讨论着工作,边穿梭在各色美食之间。我给她推荐了几样看起来清淡又适合病人吃的粥品和小菜,她自己则忍不住夹了好几块精致的甜点。不知不觉间,我们手中的两个餐盘已经堆得满满当当,色彩缤纷,涵盖了从中式热炒到西式沙拉,从汤羹到水果的各类食物。
“完了,好像拿多了。”我看着手里沉甸甸的盘子,有点哭笑不得。
“没事!”脏脏包倒是信心满满,“吃不完不是还有他们俩嘛!走走走,回去边吃边聊!”
我们端着堆成小山的餐盘回到座位,将食物在桌子中央摆开,颇有几分丰盛的家宴感觉。
饭桌上,我们先是延续了取餐时的话题,热烈地讨论了一会儿小说情节和漫画分镜的衔接。沈默虽然话不多,但每每开口,都能精准地切中核心,用他独特的视角阐释他对人物内心世界的理解,让我受益匪浅。
聊着聊着,话题便自然地滑向了不久后将要举行的出版社年会。我想起之前的疑惑,顺势问道:“沈默老师,说起来,我听说你往年好像都不太参加这类公开活动的,怎么今年决定来参加年会了?社里之前邀请你,好像都请不动呢。”
沈默正用不太灵便的手指试图夹起一块蒸南瓜,闻言动作顿了顿,抬起头,对我露出一个有些无奈的温和笑容:“我哪有那么大牌,不过是之前不巧,社里年会的时间,总是赶上我生病住院,实在脱不开身。”
他话音刚落,坐在他旁边的脏脏包就忍不住撇撇嘴,用一种带着埋怨又心疼的语气接话:“是啊,你一年里得有小半年都在医院里泡着,跟常住VIp似的。”
这话说得直白,沈默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窘迫,他放下筷子,有些不好意思地进一步解释:“受伤瘫痪之后,身体机能确实大不如前,免疫力也差,稍微不注意就容易引发各种并发症,住院就成了家常便饭。”
这时,一直安静聆听的江予安开口了,他的语气沉稳而带着同病相怜的理解:“身体底子受损,恢复起来确实艰难。但越是如此,越不能松懈复健。即使……即使神经功能无法完全恢复,也必须通过持续的锻炼来维持和增强现有的肌力,改善血液循环,这样才能尽可能减少并发症的发生,保住现有的健康程度。”他说的,既是给沈默的建议,也像是自己一路走来的经验之谈。
沈默认真地点了点头,表示赞同,但随即又轻轻地摇了摇头,眉宇间笼罩着一层淡淡的阴霾:“江律师你说得对。道理我都明白,我也一直在坚持。可是……”他叹了口气,“总是住院,这个问题真的很难解决。每次刚通过复健看到一点成效,刚有点起色,可一旦因为感染或其他问题住进医院,躺上几天,一切就仿佛又回到了原点,之前的努力大打折扣,几乎是……一夜回到解放前。”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种深切的无力感,这并非抱怨,而是长久以来与身体拉锯战中积累的疲惫与挫折。
在整个对话过程中,脏脏包几乎没有动自己盘里的食物,她就那么微微侧着头,目光一直落在沈默的侧脸上。
当他平静地陈述着住院的频繁时,当她听到那句“回到解放前”时,她那双总是神采飞扬的眼睛里,没有丝毫的不耐或调侃,只剩下浓得化不开的心疼。那眼神专注而柔软,仿佛想将他身上那份沉重的无奈都看进眼里,替他分担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