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如同深海的水压，包裹着杰西卡的意识。杰西卡似乎又掉入了一段梦境之中。
眼前是一片昏黄摇曳的光晕，跳跃的光源在视野边缘晃动，将巨大而扭曲的影子投射在墙壁上……
正中央，摆放的一张深色方桌……桌面上似乎摆放着什么东西……
等等……
……这个场景，她似乎梦到过！
只不过上一次，她似乎是坐在桌子的一侧，而这一次……她好像变成了上次看到的那三面镜子中其中的一个……
桌子的左侧……那里，坐着一个模糊的身影。那里就是她上次梦境的“自己”……烛光在那身影的侧后方跳动，将那人的轮廓勾勒成一个剪影……
而在那人的手边上，有一个深色的双肩背包。背包的侧袋上，似乎挂着一个小小的金属物件……
那是……
小太阳挂件！
那是叶姿的钥匙扣……那个……有着泪痣的女孩。
那坐在叶子对面的人……是谁呢？
那个身影的轮廓似乎更为优雅。她静静地坐在那里，双手似乎交叠放在膝盖上……她的面容在深沉阴影里，无法辨认。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侧影轮廓。
她……到底是谁？
这么想着，杰西卡毫无征兆的醒来了。
她刚要起来，却突然感到脚踝处传来一股钻心的疼痛，颤抖着掀开被子一角，赫然看到一个清晰的青黑色五指印，与幻境中马库斯那只抓住她的手一模一样。
她猛地抬手摸向脖颈，指尖触碰到的皮肤下，传来一阵尖锐的压痛。不用看也知道，那里必然也被莱拉留下了印记。
现实正在被侵蚀……幻境中的伤害，正在她身上开始具象化了。
杰西卡艰难地撑起身子，浑身的骨头都像散了架，剧痛让她眼前阵阵发黑。她瞥了一眼对面的床铺……竟然空空如也。
窗外天色已经大亮。她强忍着不适下床，洗漱时对着镜子，果然看到自己脖颈上也有一个若隐若现的青黑色扼痕。
杰西卡拿出手机，对着脚踝和脖颈的伤痕拍了几张，可诡异的是，照片里却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
这些伤痕，只存在于她自己的感知和视觉里，仿佛是对她灵魂的标记。
今天是周六，北城国际中学实行双休制。走廊里静悄悄的……顾悦灵去哪了？
带着疑问，杰西卡简单收拾了一下，换好衣服准备下楼。刚走到宿舍楼门口，就看到校门外停着那辆熟悉的黑色奔驰S320。
顾清正拉开后车门，一位气质温婉、保养得宜的女士正拉着顾悦灵的手，准备上车。那女士眉眼间与顾悦灵十分相像，应该就是顾悦灵的母亲。
但看上去保养得当，显得十分的年轻，说是顾悦灵的姐姐估计也有人信。
就在顾悦灵低头钻进车里的瞬间，顾清似乎心有所感，猛地回头，目光锐利地扫向宿舍楼门口，正好与杰西卡的视线撞了个正着，他脸上瞬间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惊愕。
杰西卡心头一跳，眼看顾母也循着顾清的视线看了过来，为了不引起怀疑，她立刻快步上前，脸上努力挤出属于“罗莉莉”的、略带拘谨的笑容。
“您好！您是顾叔叔吧？”她声音有些沙哑，“我是悦灵的同学兼舍友，罗莉莉。”
顾清迅速收敛了脸上的异色，心领神会地点点头：“哦，是罗同学啊，你好你好。”
他自然地接过话头，随口扯了两句关于学习的话题。
就在这短暂的寒暄中，杰西卡的目光不经意地扫过顾母露在衣袖外的手腕和小臂……她的瞳孔骤然收缩！
在顾母白皙光滑的皮肤上，赫然点缀着几个同样青黑色的、深浅不一的手印！位置似乎杂乱无章，有的在手腕内侧，有的在小臂上。最让杰西卡心惊的是，顾母的神情举止无比自然，仿佛完全没有感觉到这些“伤痕”的存在，正温柔地帮顾悦灵整理着衣领。
她看不到！或者说……她感受不到！
这种的侵蚀，像病毒一样，已经蔓延到了顾悦灵身边的人身上？！
杰西卡按捺住心中的惊异，脸上保持着平静的微笑，目送顾清一家坐进车里。顾清在关车门前，深深地看了杰西卡一眼，眼神复杂难辨。
车子缓缓驶离。
直到奔驰消失在街角，杰西卡才猛地呼出一口气，立刻掏出手机，拨通了张夏的号码。
费城晚八点，此时的张夏，正走在费城老城区的街道上，他要再去一趟费城档案馆，离这里不是很远，步行一会儿就能到。
卡莉的整理好的资料已经通过内部渠道发送过来了，足足有7个G的，但他手边没有电脑和传真机——这两样东西自然不可能出现在秘钥会里，只有档案馆内部，才有核心成员专用的独立终端和传真设备。
看到杰西卡打来的电话，担心了一整天的他赶紧接通了电话。
“师父，”杰西卡刚开口，喉咙深处一阵翻涌，她忍不住剧烈咳嗽起来，一股鲜血猛地咳了出来。
“杰西卡，你怎么了？”张夏听着不对，猛地站住身子，身后的人差点撞到他身上。
“咳……咳咳……没事，”杰西卡用手背擦掉嘴角的血丝，“……刚吃东西呛了一下罢了。我有重大发现！”
她深吸一口气，尽量平稳地开始叙述：“首先是关于照片里那个白色头发的女孩，莱拉·罗斯，他们是一起出现在昨晚的幻境里的……”
她快速地将幻境所见复述了一遍：马库斯轻佻的骚扰和颠倒黑白的污蔑，莱拉居高临下的命令和那句恶毒的“骚货”，谣言的散播与孤立，马库斯变本加厉的骚扰和威胁性侵犯……以及最后，莱拉如何被自己散播的谣言纸张活活闷死，马库斯如何在泳池更衣室被那只鬼手阉割后塞进下水道。
掠过了凶险的部分，比如差点被莱拉掐死，被马库斯淹死等。甚至没说丢了银币和使用了镁棒，否则以张夏的聪明，不难猜出肯定遇到了极其凶险的事情。
而此时，张夏也终于来到了档案馆内的专用终端室里，打开电脑启动传真机，开始一页页吐出卡莉发来的资料。
张夏一边听着杰西卡的描述，一边快速翻阅打印出来的文件，他抽出了顾悦灵的学生档案副本和那叠邮件备份资料。
“那你最后怎么逃出来的？”张夏敏锐的捕捉到了重点。
“……最后我趁他们不注意，用你教我的方法，用银币找到了幻境的薄弱点，及时退出来了。”
“……你没事就好。”张夏沉默了几秒才回应，语气听起来似乎松了一口气。
杰西卡心里掠过一丝小小的得意，看来这次成功瞒过去了。
“不过，师父，”她话锋一转，语气变得凝重，“幻境里，马库斯抓住‘我’的脚腕，早上醒来，我发现自己的脚腕同样的地方，有一个青黑色的手印，形状一模一样。最诡异的是，我用手机拍下来，照片上却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
犹豫了一下，杰西卡决定还是把这部分如实相告，毕竟她觉得这算是比较重要的线索。
张夏正准备登录顾悦灵的邮箱。听到杰西卡的话，他的手指猛地悬停在键盘上，眼中闪过思索之色。
“而且，我刚才看到顾悦灵和她父母离开。顾悦灵的妈妈，顾阿姨的手腕和胳膊上……也有类似的青黑色手印！有好几个！但她好像完全没感觉，一点异样都没有！”
“看来我猜得没错……”张夏的声音充满了凝重，伴随着他敲击键盘登录邮箱的轻微哒哒声传入话筒，“幻境不仅在加速消耗你的精神和体力，它已经将你视作核心目标进行侵蚀和标记了。鲁本……他在最后的笔记里，也反复提到身体上的‘幻觉’疼痛和‘看到’不该存在的伤痕。侵蚀正在加深，杰西卡，这不是你能承受的！真的不能再……”
“又来了！”杰西卡赶紧打断他，有些生气。“你可不可以对待工作认真一点？我们马上就要摸到真相的核心了，顾悦灵的妈妈身上也出现了痕迹，这意味着什么？侵蚀可能已经在扩散！她会不会是下一个受害者？难道我们要眼睁睁看着，就因为害怕前功尽弃就袖手旁观吗？！”
“不是袖手旁观！是避免无谓的牺牲！”张夏的声音也提高了，“你还没明白吗？从艾米莉的死，你只是旁观；到克莱尔，你开始遭遇攻击；而昨晚是两个！下一次呢？可能更严重！还有这种‘幻觉’伤痕，它根本不能简单称之为幻觉！鲁本那个绝对理性的人是怎么疯的？就是被这种彻底混淆现实与虚幻的‘真实伤害’逼疯的！它会让你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在幻境里受伤，还是在现实中受到了攻击！等侵蚀更深，也许连镁棒的干扰磁场都未必能及时唤醒你了！”
“你要再这样的话，我就再不给你打电话汇报情况了哦。”杰西卡忽然换了一种近乎耍赖的语气。
“你不是说过会听我话吗？”张夏的声音透着无奈。
“师父，你给我讲过‘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嘛。”杰西卡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轻松甚至带着点俏皮，尽管喉咙的不适依旧存在，“好啦，安心啦，我心里有数的。你还要不要知道这个真正的受害者，到底长什么样子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传来一声几乎微不可闻的叹息：“……好吧。那你说。”张夏暂时妥协了，但杰西卡能听出他语气里的沉重。
“她……”杰西卡一边回忆着在泳池水面惊鸿一瞥看到的倒影，一边描述，“是一个亚洲面孔，五官看上去很清秀……头发是黑色的，长度大概到肩膀下面一点，很直，发质看起来有点细……”
“等一下，”张夏那边传来纸张翻动的声音，他随手打开鲁本的笔记本，“你继续说，尽量详细点，我试着画出来。”
“差点忘了，你可是天才画家……”杰西卡笑了笑，开始努力回忆并补充着细节：“她的脸型偏瘦，有点瓜子脸的感觉，下巴尖尖的。皮肤很白，是那种不太见阳光的苍白。眼睛很大，眼尾稍微有点下垂，看起来……嗯，有点楚楚可怜的那种感觉。鼻梁不高，但很秀气。嘴唇薄薄的，颜色很淡。眉毛是那种细细的柳叶眉，颜色比较淡。额头的发际线很整齐……”
电话那头传来铅笔划过纸张的沙沙声。
过了好一会儿，张夏的声音传来：“画好了。我拍张照片发你手机上确认一下。”
几秒钟后，手机震动，收到一张图片。
“对，很像，就是她！”杰西卡在脑海中对比着幻境里的那张脸，肯定道。
电话那头，张夏看着自己刚刚在鲁本笔记本空白页上快速勾勒出的少女肖像画，眉头紧锁。
这张面孔对他而言是完全陌生的。他随手拿起旁边刚打印出来、卡莉传真过来的顾悦灵在圣玛丽中学时期的资料。资料里夹杂着一张班级合照。
他的目光在照片上快速扫过顾悦灵身边的位置，视线骤然定格！
在顾悦灵旁边，站着一个黑发、面容清秀、带着几分怯生生神情的女孩。和他画出来的样子，有着七八分的相似，那照片下方赫然印着学生的名字：
杨安安。
张夏连忙找出昨天从史密斯夫人那里拿来的学生档案副本，翻了几页后，终于找到了。
资料显示，这个叫杨安安的女生在艾米莉死亡事件发生前一周，就因“家庭原因”办理了退学手续，彻底消失在所有人的视线中，没有任何后续记录。
当然，从圣玛丽中学走过一遭的张夏，不用思考都知道，这所谓的家庭原因，不过就是学校的修饰说法罢了，具体是怎么回事，恐怕只有学校自己清楚。
就在张夏盯着手机上的画像，思考着杨安安消失之谜时，电话那头的杰西卡身边，突然传来一个清晰、温和的女声：
“罗莉莉同学？今天学校休息，你没处去吧？不介意的话，要不要和我一起去转转？”
杰西卡一回头，只见黎非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她身后不远处。
她穿着一身素雅长裙，脸上带着温和得体的笑意，目光平静地落在杰西卡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