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安回到席间,刚执起茶盏,便见孟紫芙款款而来,面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
“听闻蕙妹妹身子不适,可有大碍?”她微微倾身,声音轻柔,十分周到。
祈安抬眸,唇角噙着浅淡的笑意,轻声说道:“近日受了些风寒,头有些疼,已回府延医诊治,劳孟小姐挂心了。”
孟紫芙闻言,眼波盈盈:“那便好,若是需要什么药材,尽管开口,府上还有些上好的参片。”
祈安微微颔首,随即上前两步,压低声音道:“方才去园中透气时,无意间瞧见西院似乎有些动静,像是……”她顿了顿,随即说道,“闹了老鼠。”
“西院?”孟紫芙眉头微蹙,眸光一闪,随即又恢复如常,唇角轻扬,声音却低了几分,“多谢孙小姐提醒,是我疏忽了,若有不周之处,还望见谅。”
祈安垂眸,躬身回礼,眼底却凝着一层薄冰。
宴会临近尾声,丝竹渐歇,宾客陆续告辞,却始终未见褚琛身影。不多时,有小厮匆匆来报,说是瑞王不胜酒力,已先行回府。
因徐蕙抱恙,姜婉也无心久留,待礼数周全后,便带着祈安登车离去……
蝶园内,秋日的阳光透过雕花窗棂洒进内室,在锦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徐蕙虚弱地倚在绣金软枕上,面色仍带着不自然的潮红。
府医刚退下,空气中还残留着药箱里的苦香。
“催情的药?”姜婉手中的绢帕被收紧,丝面被指甲勾出几道细痕。
她转向丈夫,声音发颤:“老爷,这……”
徐寅负手而立,眉头紧锁,眼底翻涌着怒意:“究竟怎么回事?”
姜婉急急坐到床沿,锦缎裙裾拂过脚榻。她握住女儿冰凉的手:“蕙儿,快告诉母亲……”话到一半突然顿住,原以为的风寒竟是幌子,可深闺中的女儿怎会……
徐蕙羽睫轻颤,苍白的唇微微开合,却终究没能出声。她抬眸望向静立一旁的祈安,眼中满是哀求,纤细的手指悄悄攥住了她的衣袖。
祈安会意,略一沉吟后温声开口:“表妹那时说席间锣鼓太吵,头疼的紧,想去园中透口气。”祈安目光略微扫过徐蕙,“约莫两折戏的功夫还不见回来,恐有意外,我便去寻她。”
她指尖轻轻摩挲着衣袖,“结果在院中没有看到她的身影,路上问了几个孟府的下人,最后在西院找到了表妹。一进屋子就发现她昏迷在榻上,那屋里……似乎点了香,想必就是催情香。”
姜婉手中的帕子倏然攥紧,看向徐寅:“西院?那不是孟家荒废多时的偏院吗?”又看向徐蕙,“你怎么会到那里去?”
徐蕙睫毛轻颤,回避着姜婉的视线,声音细弱:“女儿当时……想找净房,一个婢女主动带路……”她无意识地抚过后颈,“她带着我在回廊间绕来绕去,后来后颈突然一疼……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徐寅脸膛阴云密布,嗓音里裹着寒意:“看来是有人存心要对蕙姐儿下手。”
姜婉脸色煞白,声音发颤:“那人既知道西院所在,必是对孟府极为熟悉,莫非……”她猜测到,“是孟府中的人。”
祈安眸光微闪,适时开口:“恐怕不是。我带表妹离开时,远远瞧见瑞王殿下往西院方向去。”
“瑞王?”姜婉一怔,随即恍然,“难怪……后来他推说身体不适,早早就离席了。”
她惶惑地望向徐寅,眼中满是忧虑,“老爷……”
徐寅面色阴沉,只一个眼神便制止了姜婉即将脱口而出的话语,又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好一个瑞王殿下!”姜婉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往日里装得光风霁月,背地里竟做出此等……”她胸口剧烈起伏,显然气得不轻。
“夫人!”徐寅沉声打断,目光扫过门窗,“慎言。”
姜婉深吸一口气,终究没再说什么。她转向祈安时,眼中已盈满感激:“韵然,今日多亏有你,否则蕙姐儿的清誉……”
祈安摇头:“舅母言重了。蕙儿是我妹妹,这都是应当的。”
徐寅轻轻按住姜婉的肩头,低声道:“夫人,蕙姐儿受了惊吓,且让她好生将养。”他目光扫过女儿苍白的脸色,“我们且先出去罢。”
祈安正要随二人离去,忽听身后传来一声微弱的呼唤:“表姐……”徐蕙从被中探出纤细的手腕,指尖轻轻勾住祈安的袖角,“能否……陪我说会儿话?”
祈安回首望向姜婉。
姜婉眼中闪过一丝了然,温声道:“好孩子,你且陪陪蕙姐儿,替我好好安抚一二。”说着轻轻拍了拍祈安的手背。
待徐寅夫妇的脚步声渐远,祈安方在床边的绣墩上坐下,伸手替徐蕙掖了掖滑落的锦被。
徐蕙抬起通红的眼眸,泪水在烛光下泛着细碎的光。她指尖颤抖,抓着祈安的衣袖:“表姐……”话音未落,泪珠已簌簌滚落。
“是谦哥哥……是……是他在帮二皇子……”声音支离破碎,几乎不成语句。
祈安轻抚她冰凉的手背,劝慰道:“所幸发现得早。这般虚情假意之人,早些看清反倒是件好事。”
“他说的那些话,那些誓言……给的那些承诺……”徐蕙哽咽着摇头,泪水浸湿了枕头,一个劲儿说着,“原来都是骗我的。他只是想要利用我,于他而言,我不过是个可以利用的物件……”她死死攥着被角,指节发白,“用得着时甜言蜜语哄着,用不着时……便可随手丢弃……”
祈安张了张口,终究没有出声。
她知道此刻任何劝慰都是徒劳,只是将徐蕙颤抖的双手拢入掌心,轻轻握紧,任她宣泄着情绪……
徐寅书房内,烛火摇曳。
姜婉素手拍上桌沿,传出一声轻响。
“老爷,”她眉间凝着忧色,“二皇子此番作为,分明是要逼您表态。”
徐寅负手立于窗前,微微颔首。
那账本对褚琛来说,就是把悬顶之剑,要稳固自己的势力,必然要采取些行动。只是这算盘……
徐寅眸中淬着寒光,缓缓开口:“此番做派,又怎会让他如意?”
“我当初真是瞎了眼,”姜婉声音里压着火星,“竟还觉得他是个端方君子,甚至想过将蕙儿……”话到一半突然哽住,重重叹道,“不提也罢!”
窗外一阵秋风正掠过,卷起几片枯叶拍打在窗纸上,发出簌簌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