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婉目光温和地落在祈安身上:“韵然可曾听过这京都的上甘节?”
徐蕙迫不及待地插话:“方才来的路上,我都同表姐细细说过了呢!”她晃了晃姜婉的衣袖,眼中闪着雀跃的光。
祈安纤指轻拢袖口,臻首微点。
“既如此……”姜婉轻笑,转身从案几上取过两条裁剪整齐的红绸。那绸子用金线锁着边,一头挂着铃铛,一头带着金色钩子,“这个你们带回房去,”她将红绸分给二人,“写下心愿后,置于枕下安睡一夜。明日,再将它挂在寒烟寺的银杏枝头。”
姜婉指尖轻点红绸边缘,继续说道:“挂是最稳妥的法子。不过,有些人也会选择往高处抛,“她拈起一根金线示意,“因为挂得愈高,神明才瞧得愈真切。”
外头传来管事嬷嬷指挥下人搬运供品的声响。
姜婉只看了一眼,又转身取出两个绣着莲花的香囊,叮嘱道:“这里头装着开过光的五色米,明日要随身佩戴。”香囊上的金线在阳光下忽明忽暗,“寺里还会分发甘露饼,记得用绢帕包三块回来……”
徐蕙突然“啊”了一声,扯了扯祈安的袖子:“表姐不知道,那饼子……”话未说完就被姜婉用眼神止住。
徐蕙撇了撇嘴,姜婉继续道:“还有……”
回到桔园,祈安独坐窗前,指尖轻轻展开那条红绸。
绸面在烛光下泛着细腻的光泽,金线锁边的祥云纹随着她的动作若隐若现。
她行至书案前,素手执起狼毫笔。墨锭在端砚上研磨出幽深的色泽,笔尖蘸墨时在砚边轻轻掭了掭。墨迹在红绸上徐徐铺展,两行清隽的字迹渐渐成形,收笔时墨色未干,一朵墨色海棠已绽放在绸角。
待墨迹干透,祈安将红绸对折三次,妥帖地置于绣枕之下。
随后,她取出徐蕙差人送来的河灯。
这次换了朱砂,殷红的颜料在瓷碟里化开,像一滴凝固的血。灯座上松香的气息幽幽散开,她再次提笔,朱砂在灯面上游走,重现那两行心事。
暮色四合,待灯罩上最后一笔朱砂干透,祈安仔细将河灯装入锦匣。
檐下铜铃轻响,恰是枝雪前来提醒的时辰……
前厅内,徐伟正扯着徐蕙的袖角来回摇晃:“姐姐~带我去嘛~”玉雪团子似的脸上满是央求,腰间挂着的银铃铛随着动作叮咚作响。
徐蕙捏了捏弟弟的鼻尖:“你这皮猴若跟去,姐姐还怎么放河灯?”
徐伟撇嘴,抬眼瞧见祈安的身影,眼睛一亮,刚要扑向祈安,就被徐蕙一把揪住后领。
徐蕙笑道,“表姐来了也不顶用。真要去,就找母亲带你去。”徐蕙朝刘妈妈使了个眼色,“再闹就把你上月打碎青瓷盏的事告诉父亲。”
刘妈妈忍笑上前:“老奴带少爷去寻夫人可好?”
趁这功夫,徐蕙拽着祈安快步踏上车辕。马车启动时,还听得见徐伟在后头跳脚。
祈安看着姐弟二人的玩闹,唇角不自觉勾起,眼底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艳羡……
马车在余溪畔缓缓停驻,还未掀帘,外头鼎沸的人声已如潮水般涌来。
祈安刚踏下车辕,碧竹便捧着锦匣迎上前:“表小姐的河灯。”
祈安接过锦匣时,一阵夜风拂过,带来糖炒栗子的甜香与远处笙箫的袅袅余音。
徐蕙突然踮起脚尖,朝人群某处使劲挥手。她转身拽住祈安的袖角,“表姐,去那边。”
溪面上千百盏河灯顺流而下,映得祈安眸中星光点点。
祈安被拉着穿过熙攘人群,在一株垂柳下停住。柳影里立着位身着月白襦裙的姑娘,发间只簪了支素银杏叶钗,通身气度却如霜雪清冽。
“表姐,”徐蕙亲热地挽住祈安,“这是我闺中密友贺蓁蓁,贺学士家的千金。”又转向那姑娘,“蓁蓁,这就是我常提起的表姐孙韵然。”
贺蓁蓁执扇行礼:“上回赏菊宴本该拜会的,偏生染了风寒……“她声音如溪水击玉,带着恰到好处的歉意,“倒叫孙小姐见笑了。”
祈安打量着面前的女子,唇角微扬,回了个标准的万福礼:“贺姑娘言重了,早听蕙儿提起贺姑娘精于琴艺,今日得见,方知还是位画中走出来的妙人。”
夜风忽起,吹得柳枝轻晃。
贺蓁蓁以扇掩唇轻笑:“孙小姐这话,倒让我想起上月丢在蕙妹妹处的《仕女图》……”
徐蕙轻声笑着,扯了扯贺蓁蓁的月白广袖:“今日这般热闹,亏得你有先见之明,早早来占位置。“她晃了晃手中锦匣,“趁着吉时,我们先去放了河灯可好?”
……
祈安独自来到溪畔青石边,夜风拂过她的鬓角,带起几缕散落的发丝。
她缓缓打开锦匣,取出那盏河灯,朱砂写就的字迹在烛光映照下如血般殷红。
指尖抚过那几行小字,祈安俯身将河灯轻推入水。随后她闭了闭眼,双手置于身前,长睫在眼下投出两弯阴影:望所盼成真,所愿皆得。
远处传来少女们放灯的欢笑声,而祈安只是静静凝视着那点渐行渐远的光亮。
直到它混入千百盏河灯中再难辨认,她才微微抿唇,随后起身。
徐蕙的河灯刚随波远去,转身便见祈安立在青石边。她提着裙摆跳过几块溪石:“表姐方才许了什么愿?”眼里盛满好奇的星光。
祈安还未出声,忽听得身后传来贺蓁蓁带笑的提醒:“蕙儿,愿望说出来可就不灵了。”她执扇轻点徐蕙肩头。
祈安她望着徐蕙瞬间捂住嘴的俏皮模样,只是浅浅一笑,又看了眼那星星点点,眼底有了一丝温度。
徐蕙忽然拍手:“我们去前头瞧瞧!”她转身对随行的丫鬟们挥了挥绢帕,“你们也各自去玩会儿,半个时辰后在青柳车马处候着就好。”
枝雪与碧竹几人相视一笑,福身应道:“是。”几个丫头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挂着琉璃灯的人海中。
人潮如织,徐蕙正拉着贺蓁蓁往皮影戏摊子挤去,祈安却刻意放缓了脚步,身影渐隐于人海。
祈安站在光影交错处,唇角微微扬起——这样独自隐在热闹中的时刻,反倒最是自在。
祈安驻足于石桥畔的巧艺摊前,指尖刚触到一只竹编的蜻蜓,忽闻身后传来一声迟疑的轻唤:“孙姑娘?”
那声音裹挟着夜风,带着几分不确定的试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