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琰望着山匪仓皇撤退的背影,算了算时间,眸中闪过一丝明澈的光,随即扬声下令:“追!”
命令一出,城门轰然洞开,百余轻骑如离弦之箭疾掠而出。骑兵皆两人一伍,各携一只鼓胀的麻袋——一人挥短刃利落划开袋口,另一人顺势奋力扬洒!
袋中湿土泼天盖下,重重砸进烈焰之中,“滋啦”声骤起,焦烟腾窜。
不过转瞬,那道火墙就萎顿下去,只余满地焦土蒸腾着缕缕黑烟。
褚琰策马扬鞭,带着队伍紧追不舍。
奔出数里,前方骤然传来兵刃交击的脆响与喊杀之声,只见那群溃逃的山匪已被一队精锐兵马截住去路,双方正缠斗不休。
而那领军之人,正是瑰玮的大弟子、褚琰的大师兄倪午。
褚琰眸光一凛,当即挥师上前,与倪午的队伍形成了前后夹击的合围之势。
然而匪众铁骑数量终究占了上风,是两州骑兵总和的两倍有余。
双方陷入惨烈混战,刀锋磕碰溅出火星,嘶吼与哀嚎震荡四野,血雾几乎蒙蔽了天光。
最终,豹子带着三百余残部悍然撕开一道缺口,突围而出。
褚琰与倪午率军一路追剿至云连山麓,奈何对方凭借对地势的熟悉左冲右突,顷刻隐入密林险壑。
再追下去也讨不到好处,褚琰当即止住大军,冷眼望着幽深山林,未令深入。
此战过后,狼牙寨损失惨重,折损之众远甚预期。
战场之上尸骸枕藉,侥幸未死者亦多半重伤,其中大多未能跟上队伍,最终成为俘虏……
褚琰率先策马回城,将清扫战场之务交予倪午。
山匪溃败的消息很快传遍全城,百姓积压多日的忧惧顷刻消散,人人喜不自胜。
街头巷尾俱是欢语喧阗,百姓们眉宇间尽是松快的笑意——眼看年关将近,这下总算能踏实过个安心年了。
……
伤兵营内,气氛凝重得让人喘不过气。
除了在战场上受伤的士兵,还有那些遭毒箭所伤的,此刻正躺在干草铺就的榻上,成了此刻最棘手的症结。
城中所有能请到的大夫都聚集在此,切脉、换药、施针,忙得满头大汗。
可纵使大夫们竭尽所能,这些伤者的情况还是在一点点恶化——伤口周围的皮肤渐渐发黑,人也开始发起高热,胡话不断。
白前疾步将情况禀予褚琰,他听罢脸色一沉,径直踏入营帐。
他看着榻上士兵乌青的唇色与嘴角不断溢出的白沫,心头愈发沉重。
他目光疾扫过营内往来穿梭的人影,却未见祈安,不由问向身侧的白前:“孙姑娘何在?”
白前赶忙回话:“孙姑娘方才说要回官驿取样东西,并未说明是何物,不过算算时辰……这会儿应当快回来了。”
话音才落,营帐的粗布帘就被人从外面掀开,祈安步履匆匆走了进来。
她一眼就看到了褚琰,轻声唤道:“殿下。”
见他身处伤兵营,不由心头一紧,忙快步上前围着他仔细转了一圈,见他周身无恙,这才松了口气。
“我先将东西给大夫。”祈安说着,扬了扬手中攥着的锦袋,旋即转身朝着那群愁眉不展的郎中走去。
褚琰唇角不禁微微上扬,紧绷的神情终于稍稍温缓,随后迈步跟上,身影稳当地在她后半步的位置。
祈安从锦袋中取出一颗药丸,递上前:“大夫,您瞧瞧此药,看是否能派上用场。”
大夫接过药丸凑近鼻尖轻嗅,浑浊的眼睛倏地亮了亮,胡须连连颤着。
他转身到台几前,将药丸在瓷臼中细细碾成粉末,倾入半盏温水里搅匀。
待药汁微凉,他小心撬开士兵紧咬的牙关,将药汁缓缓灌入。
过了片刻,原本如死灰的面容竟渐渐泛起一丝血色,急促的呼吸也逐渐平顺。
大夫按捺不住眼中的惊喜,倏地回头看向祈安,声音里是抑制不住的激动:“起效了!”
祈安轻轻舒出一口气,又从锦袋中取出三颗药丸,一并递到大夫手中:“还剩三位,有劳大夫。”
大夫郑重接过,不再迟疑,依着先前的法子一一施治。
不多时,另外三人脸上的青黑也渐渐褪去,气息渐匀,总算都从鬼门关前拉了回来……
布帘被褚琰抬手掀开,卷进一缕清冽的风。
他侧身让祈安先行,同时问她:“那是什么药?”
祈安转头看他时眉眼还带着轻松的笑意:“是听雨堂给的解毒丸,他们说能解百毒。”她想起方才帐内的景象,笑意更深了些,“本也是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念头,没成想真管用。”
她往前走了两步,又补充道:“上回在州署,那酒中之毒也是靠它解的——如今看来,这‘解百毒’之名,倒也并非虚言。”
说话间,两人已并肩走出营帐,午后的阳光落在身上,驱散了帐内残留的药味与沉郁。
褚琰侧首看她:“可还有剩余?”
祈安颔首:“还余几颗。”
“那便好。”他心中真正悬虑的,是她可曾留有应急之需——救人虽急,却更不能让她自身陷于险境。
祈安转而望向他,轻声问道:“殿下,城外战事如何?”
“初战已定。”褚琰语调平稳,却透出几分锐气,“山匪虽众,却比预想中要更好对付。”
祈安颔首,轻声道:“田彧一死,他们便阵脚自乱,看来对后来那领头之人,也并不心服。”她目光微凝,似又想起当时场景:那人虽挥刀厉喝欲驱众前进,底下山匪却步步后退,似乎无人愿听号令。
褚琰神色淡然:“那些人并非亡命之徒,本就是为求生而投于狼牙寨,谁又肯枉送性命?”
“是啊。”似在喟叹……
……
战事暂歇,狼牙寨损兵折将,只得闭门休整,短期内无力再挑起纷争。而官府这边,上山剿匪之议,亦需待年节过后再从长计议。
一州将士不能久离防地。因此,倪午与褚琰只在灯下匆匆叙了些旧情,次日拂晓,天色尚未透亮,他便已整军拔营,策马返回青州。
至于瑰玮,因青州尚有几件棘手事务需亲自料理,这次便未能同来,只托倪午带了句话……
云连城内外日渐安宁。
百姓皆忙于洒扫庭除、备置年货,长街短巷渐次挂起红灯。
整座县城都浸在一片熙攘而温暖的年节氛围之中。
与此同时,朝廷对江寄的罪责终是尘埃落定。
一纸判书以八百里加急送至惠州,将其多年来私造兵器、勾结山匪、贪墨赈粮等累累恶行公示于众,也终是还了孙彬一个公道。
而施家见也不出意外,将罪责尽数推于江寄,又一次从这滔天风波中全身而退。
江寄虽已身死,仍难逃追惩:数罪并罚,其族中男丁皆流放三千里,女眷悉数没入掖庭为奴……
惠州官场亦随之掀起巨浪。凡涉事者,或革职流放,或下狱候审,盘根错节的势力一朝倾塌。
州府上下焕然一新,沉疴尽去,竟隐隐透出几分久违的清明气象……
一切似乎都尘埃落定,有人因沉冤得雪而拍手称庆,有人因罪责败露而愁眉不展。
可这官场更迭、世家浮沉,于市井小民而言,不过茶余饭后几句闲谈。他们依旧循着日子的节奏,在烟火气中平静向前。
而这份平静中,最令祈安心头暖意涌动的——是苗娘风尘仆仆赶来了云连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