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阑人静，云居内烛火未熄。
祈安身着淡青色寝衣，如瀑墨发流泻肩头，手中握着一枚系着流苏的物饰，虽被半裹于手心，却仍能辨出那是玉佩的轮廓。
她走至床沿与褚琰并肩坐下，摊开掌心，那块温润白玉在烛光下流转着柔和的光泽。
褚琰接过玉佩，与手中的另半块相合。
烛光摇曳间，一枚完整的双鱼玉佩静静呈现。虽仍有细微残缺处透出点点微光，但整体已严丝合缝地融为一体。
“完整了。”褚琰将合璧的玉佩托在掌心，望向祈安的目光深沉而专注。
他心口那片空缺了太久的角落，终于在这一刻被稳稳填满。
祈安覆上他的掌心，隔着那枚玉佩，两人的手掌交叠相握。
“是啊，完整了。”
“祈安。”褚琰低声唤她。
“嗯？”
“祈安。”他又唤了一遍。
“怎么啦？”
“祈安。”每一遍呼唤都带着不同的情愫，一声比一声更温柔，一声比一声更眷恋。
祈安不由失笑，眼角漾着浅浅笑意：“从午后到此刻，你唤了我不下百遍。”
这话绝非夸张。
自相认以来，他总是不由自主地抱着她，将她的名字在唇齿间反复轻唤，一遍又一遍，喊了之后也不说其他的。
那姿态，更像是在反复确认这份失而复得的真实。
而祈安每一次都会温柔而坚定地回应他，此刻也不例外：“我在呢，我回来了。”
两人相拥躺在锦衾之下，烛火在床帐外摇曳出温晕。
“祈安，你喜欢我这样喊你吗？”褚琰有些许忐忑，因为害怕自己的急切会给她压力。
既然她先前选择隐瞒，定是有难言之隐，他都理解。可他却总会在不经意间倾泻满腔狂喜，就不免担心这是否会将她逼得太紧。
怀中人却轻轻点头，发丝摩挲过他的衣襟：“喜欢的。”
“其实……”她仰起脸，将心底的想法道出，“我不喜欢‘十六’这个名字，不……那个代号。”
是啊，那根本算不得名字，就只是听雨堂中一个冰冷的代号罢了。
“好，不喜欢，我们往后再也不用了。”褚琰满眼疼惜。
此刻他才真正理解，为何祈安对听雨堂怀着那样强烈的恨意，如今他也算是感同身受了。
正因为听雨堂，他们才生生错过这些年。而她在听雨堂日子，也过得不好，承受了不知多少苦楚。
祈安还有许多往事未曾与他言说，关于她是如何进的听雨堂，又为何始终隐瞒身份不愿相认?
这些问题，褚琰全都没有追问。
他明白她定然是有难言的苦衷。
既然她尚未准备好倾诉，他耐心等待便是。
与她终于回到身边相比，其余的一切，都显得无关紧要了。
祈安也能清晰感知到褚琰这份无言的迁就。她确实心存顾虑，若要解释听雨堂为何独独选中她，便不得不提及荷华蛊……
她看着近在咫尺的容颜，抚上他的脸颊：“阿琰，我并非存心瞒你。待此次听雨堂之事了结，我定将前因后果都说与你听。”
“你再等等我，可好？”
褚琰蹭了蹭她的掌心，眼底漫开柔意：“好。你何时想说，我便何时倾听。不必着急，也莫要因此感到压力——”他顿了顿，字字清晰，“不论多久，我都等你。”
祈安心头一暖，伸手紧紧环住他：“谢谢你……凌羽哥哥。”
这一声久违的称呼，终于穿过漫长岁月，落在他耳边。那是只在他梦中出现过的呢喃，此刻却如此真实。
褚琰眼尾泛起薄红：“该说谢谢的是我啊，卿卿。谢谢你平安无恙，谢谢你能回到我身边，也谢谢你……成为我的妻子。”
他声音微哑，字字珍重：“何其有幸，我这一生最重要的两个人，都是你。”
祈安双手交叠在他胸前，下巴轻抵手背，眼中同样泪光闪烁，却绽开笑靥：“很巧呢，我也是。”
他们生命中最珍贵的两人，一前一后，兜兜转转，皆是彼此。
“所以啊，我们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这途中多少风雨波折，可连老天爷都不忍将我们拆散。”他情难自禁地在她唇上轻轻一吻，“这是我生平第一次，觉得自己是被命运眷顾的。卿卿，谢谢你……让我体会到何为幸福。”
他这半生总觉得自己是孑然一身。无论表面如何圆满，心底却始终空着一块。
幸福二字，对那时的他来说，是多么遥不可及、不敢奢求的存在。
直到遇见她，这一切才变得真切而触手可及。
祈安轻轻回吻他，“阿琰，我也是。能与你相遇，是我此生最庆幸的事。与你一样，我也感到无比幸运、幸福。”
若不曾遇见他，她终究还是会被听雨堂掳去，此后的人生，大抵便是浑浑噩噩地活着，被听雨堂牵着麻木前行。
那样的日子，她怕是……很难支撑下去。
褚琰侧身，将人更深地拥入怀中，“往后岁月，我们再不要分离。我实在……不能再承受失去你的痛苦。”
祈安神色微怔，环抱着他的手臂轻轻一僵。她抿了抿唇：“傻话。这世间聚散有时，生离死别……是你我都无法掌控的，只能学着接受的事。”
她顿了顿，几不可察地试探道：“说不定哪日，我便因故先你而去了呢？”
祈安能清晰地感觉到，环抱着她的手臂骤然愣住，随即又将她箍得更紧。
褚琰将脸深埋进她的颈窝，声音闷闷地传来：“我不要。”
祈安怔了怔——他的嗓音已然嘶哑，带着清晰可辨的哭腔。
“我不能再失去你了……真的接受不了再来一次了。我真的……会活不下去的。”
祈安眉心轻拢起。这正是她的顾虑，怕的就是相认之后，再有离别，他会承受不住第二次的失去。
那打击，或许会比前一次更重更深。
他如今的反应，让她如何能再说下去。
她柔缓地拍抚他的背脊：“好，不离开。我向你保证，只要我还……活着一日，便不会离开你，永远陪在你身边，可好？”
褚琰稍稍松开怀抱，与她拉开些许距离，望进她的双眼：“当真？”
祈安立即就看到了他眼中密布的红血丝，心口仿佛被什么狠狠蜇了一下，泛起绵密而钝重的痛楚。
那些终究要面对的真相，此刻却让她如何忍心说出口？
静默良久，祈安捧住他的脸庞，身子微微前倾，将温柔的吻细细落在他唇间：“真的。”
承诺从相贴的唇齿间逸出。
得到回应的褚琰立即深深吻了回去，衔住她的下唇，力道愈来愈重，仿佛唯有这样才能确信不会再次失去。
祈安心头泛起甜蜜与酸涩交织的复杂滋味。手指探入他肩头的寝衣之下，同时闭上双眼，一滴泪珠无声地从眼角滑落。
只要她还活在这世上，就绝不会违背诺言。可是……
这份期限能有多久，连她自己也无法给出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