值班室里烟雾缭绕,老黄捧着搪瓷缸,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收音机里播放的《常回家看看》,手指在桌上跟着节奏轻轻敲点。
李南坐在他对面,低头擦拭着一副墨镜——那是他转业时战友送的,镜片下的眼神偶尔会闪过一丝与23岁年纪绝不相符的深邃与恍惚。
才休息一天,感觉自己已经没事,李南就从宿舍的床上爬了起来。这不,又陪着老黄在值班室值班呢。
“叮铃铃——!”刺耳的电话铃声骤然划破了值班室的慵懒气氛。老黄慢悠悠地拿起听筒:
“喂,南门派出所,嗯...嗯?什么地方?新世纪网吧?...抢钱还捅人了?!”
老黄的声音陡然拔高,睡意全无。他一边嗯嗯地应着,一边快速抓过桌上的笔录本,用脖子夹着电话,朝李南使了个眼色。
李南瞬间站起身,动作干净利落,几乎是本能地将墨镜收起,换上了那身略显宽大的99式铁灰色警服夏装。
本能应对突发事件的干练仿佛瞬间回流,驱散了那点恍惚。
“走了,小李!有案子,抢劫伤人!”
老黄挂断电话,抓起桌上的警帽和一大串钥匙,
“这帮小崽子,这个点也不安生!”
警用边三轮摩托车轰鸣着朝事发地突突。李南坐在车斗里,街道两旁,录像厅、台球室、写着“公用电话”招牌的小卖部霓虹闪烁,
构成了千禧年之初特有的市井画卷。新世纪网吧门口已经围了些看热闹的人,里面传来阵阵骚动和少年的惊呼。
网吧不大,大约三四十台机器,大多数是笨重的cRt显示器。空气中混杂着烟味、泡面味和汗味。
一群半大的小子们脸色发白,挤在一起,七嘴八舌地说着什么。
“警察来了!警察来了!”
老黄亮开嗓门:
“都别挤!谁报的警?怎么回事?”
一个染着黄毛、吓得哆哆嗦嗦的网管学徒指着最里面一间用三合板隔出的小屋子:
“是...是里面,王哥...王德发他...”
李南的目光越过人群,第一时间锁定了那间小办公室。门口地面有一滩尚未完全凝固的暗红色血迹,在日光灯下显得格外刺眼。
他快步走过去,蹲下身。老黄则在安抚人群,开始做初步询问。血迹形态呈喷溅状,方向指向门外。
李南的眼神锐利起来。他注意到血迹边缘,有几个模糊的、带着泥水的脚印,鞋码不大,约莫40码左右。
他的视线扫过门口地面,忽然定格。在门框与墙角的缝隙里,躺着半片被踩得碎裂的黑色塑料壳——那是一张3.5英寸软盘的外壳,
几乎被完全忽视。前世长期接触文件材料的经验让他对这玩意儿无比熟悉。2000年,U盘还是极少数人的奢侈玩具,
软盘是移动存储的主流。但这东西出现在网吧,还被踩碎在血案现场,透着蹊跷。他戴上白线手套,
小心翼翼地将碎片捡起,放入证物袋。这时,所里刑事组的同志也赶到了现场,开始进行更专业的勘查。
救护车呼啸而来,抬走了昏迷不醒的网管王德发。
“初步判断是抢劫伤人,”
带队的刑事组民警周正勘查完现场后,和老黄、李南交流情况,
“收银台被撬,损失了几百块现金。伤者被锐器刺中腹部,伤势很重。估计是附近的小混混没钱上网,铤而走险。”
大家都倾向于这个判断。这类案子在城乡结合部并不罕见。李南沉默了一下,开口道:
“正哥,黄师傅,我有点想法。”
周正看向这个新来的转业干部,点点头:
“你说。”
“我刚才看了一下伤者的伤口,虽然只是抬上担架时瞥了一眼,但创口窄而深,出血量虽然大,但创道似乎很干净,
不像普通匕首或水果刀造成的撕裂伤,倒像是...某种专业的刺刃工具,手法很干脆。”
李南斟酌着用词,没有直接说“专业杀手”,那太惊世骇俗。他顿了顿,继续道:
“而且,凶手目标好像很明确。外面散桌上放着几个钱包都没动,直接冲着里面办公室去了。还有这个,”
他拿出那个证物袋,
“在门口发现的,一张被踩碎的软盘。网吧电脑都用硬盘,网管自己用软盘干什么?还恰好在案发现场被踩碎?”
周正和老黄都愣了一下,拿起证物袋看了看。一张破软盘壳,在抢劫伤人案里,实在微不足道。
后面才赶来的副所长刘亮在一旁听到李南这样说,讥笑道:
“小李,想法是好的,但可能你想复杂了。小混混慌起来,用什么家伙都不奇怪。至于软盘,也许是哪个学生掉的,
碰巧被踩碎了。眼下重点是摸排周边有前科的小年轻,尤其是最近缺钱花的。”
老黄也点点头:
“是啊,小李,别钻牛角尖。先按他们刑事组说的办。”
李南没有再争辩。他深知自己人微言轻,过多的“奇思妙想”只会让人觉得他好高骛远。
前世在省委机关养成的政治智慧告诉他,有些事,需要换种方式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