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数千颗切割完美的施华洛世奇水晶构成的庞大吊灯,自挑高的穹顶垂落,如同一柄悬浮的、冰冷而璀璨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它折射着窗外阴郁的天光与室内惨白的顶灯,将无数细碎、锐利的光斑倾泻在空间各处,在意大利卡拉拉白大理石地面和minotti真皮沙发光洁的表面上跳跃、切割,营造出一种精确到冷酷的舞台感。
空气中弥漫着昂贵的古巴cohiba雪茄(林景行固定品味)、裴栖身上浓烈到具有攻击性的迪奥“毒药”香水,以及一种更无形却更无处不在的、名为“倦怠”的沉闷气息。
三者混合,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属于特定圈层的情感毒气。
在这间由国际顶级设计师操刀、宛如高端设计杂志封面的客厅中央,昂贵的minotti沙发上,坐着年轻的林景行和裴栖。
两人都拥有造物主过分偏爱的容貌——林景行,轮廓深邃如精密建模,眉眼间是漫不经心的风流,即便此刻透着疏离的厌烦,也难掩其夺目的冷峻。
裴栖,美得极具侵略性,五官是精雕细琢的杰作,身材比例完美,每一寸都散发着经过严格审美训练的、不容置疑的诱惑力。
哪怕林浔极度厌恶这两个人,他也不得不承认,自己的这张脸正是这两人的功劳。
然而,他们并肩而坐,却非璧人,更像是两件被强行并置、风格迥异且互斥的展品:一件是彰显着祖辈荣光的、复杂而傲慢的巴洛克金饰,一件是强调个人意志的、冷峻疏离的现代主义雕塑,彼此排斥,界限分明。
他们的共同点,深藏在精致的表象之下:骨子里对绝对自由与感官刺激近乎病态的追逐,远超对家庭、责任这类“世俗枷锁”的容忍度;以及那份因出身优渥、游戏规则不同而深入骨髓的、根深蒂固的利己主义。
这场婚姻,本就是一场始于荷尔蒙爆炸、终于意外(林浔)的荒诞剧。
全赖对那个意外产物——林浔——那点基于生物本能、掺杂着微弱社会规训压力的复杂情绪,以及来自各自父辈,林家学术泰斗的体面,裴家政界清誉的维护无声却沉重的凝视,才让他们不得不结婚,勉强将这摇摇欲坠的婚姻外壳,支撑了七年。
七年里,裂痕如同精密程序中的bug,悄无声息地侵蚀着看似坚固的系统。
如今,任何微小的触发点,都可能引发彻底的崩溃。
林景行深陷在沙发里,姿态慵懒得像一只在专属领地休憩的豹子,只是眼神空洞,毫无餍足。
修长指间夹着半支cohiba,袅袅青烟模糊了他英俊却疏离的侧脸。
他嘴角习惯性地噙着一丝程式化的、带着点玩世不恭的笑意,对着手机听筒,用那种被无数名媛认证过“迷人”的低沉语调说着:“…嗯?想我了?…啧,乖,别急,晚上…老地方,嗯?…等我…”
每个音节都透着精心调制的敷衍,仿佛在执行一段预设好的社交脚本,对象是谁无关紧要,重要的是这通电话能将他暂时抽离这名为“责任”的牢笼。
裴栖则斜倚在另一端,指尖捏着一本《VoGUE pARIS》。
坐姿看似优雅松弛,实则全身线条紧绷如拉满的弓弦。
妆容完美无瑕,每一处细节都经过苛刻审视。然而,那双曾倾倒众生的眼眸,此刻却空洞地穿透纸页上流光溢彩的华服,焦距涣散,落在某个更遥远也更让她焦躁的虚空。翻动书页的“哗啦”声,在死寂的客厅里异常刺耳,是她对窒息氛围唯一的、克制的抗议。
八岁的林浔:一个几乎被遗忘的微小身影,蜷缩在客厅角落那株巨大的琴叶榕盆栽投下的浓重阴影里。
他努力将自己缩得更小,仿佛要融入这华丽布景的瑕疵之中。
怀里,他紧紧抱着一个对他而言比任何限量版玩具都珍贵的、印着深邃宇宙星图的魔方。那是他七岁生日时,父母在各自繁忙的行程中,难得“同时在场”并“想起”这个仪式,随手递给他的礼物盒里装着的。
那一刻短暂的、如同幻影般的“在场”,被年幼的他无限放大,珍重地投射在这冰冷的几何体上。
此刻,魔方在他冰凉的小手中被无意识地、反复扭动,发出轻微而规律的“咔哒…咔哒…”声,微弱得几乎被雪茄的烟雾和翻书声淹没,却像他胸腔里那片混乱不安的心跳的忠实回响。
“啧,宝贝儿,晚上让你尽兴…”林景行对着手机发出一声轻佻的低笑,带着成年人心照不宣的油腻暗示。
他完全沉浸在自己的通话里,客厅里的妻子和角落里的儿子,不过是两件无关紧要的背景陈设。
“啪!”一声脆响,裴栖猛地将杂志合上,重重拍在光可鉴人的baccarat水晶茶几上。巨大的声响让盆栽后的小林浔身体剧颤,魔方差点脱手。
裴栖抬起那张美艳却因愠怒而紧绷的脸,声音像淬了冰的细刃,带着精准的讥诮:“林景行,你身上的气味,隔着整个金融街都能闻到。昨晚又是哪位拥趸?cK的obsession?还是哪位新锐艺术家偏爱的廉价小众香?品味堪忧。”
林景行眼皮都没抬,语调甚至更柔腻了几分:“乖,等我,别挂。” 然后才慢悠悠移开视线,转向裴栖,漂亮的桃花眼里没有温度,只有冰冷的嘲弄和浓稠的厌倦:“裴小姐,”
他懒洋洋地吐出一个完美的烟圈,“管好你自己。你画廊里那位‘青年才俊’助理,眼睛都快黏在你新收的那幅表现主义‘杰作’上了,怎么,鉴赏力都用在人身上了?” 他刻意模仿着她优雅的刻薄,字字带刺。
“你!”裴栖脸色一白,胸口起伏,昂贵的真丝衬衫绷紧优美的线条。
她随即发出一声短促而尖锐的冷笑:“彼此彼此!林先生!这个家对你而言,算什么?一个换身行头、喷点香水、再奔赴下一个科技论坛或风投酒会的候机厅?一个配备了顶级硬件的临时休息站?”
“家?”林景行像是听到了极其荒谬的词汇,嗤笑一声,将雪茄按灭在同样价值不菲的水晶烟灰缸里,发出“滋”的轻响,留下刺眼的焦痕。
“这个强行堆砌出来的样板间?裴栖,你扪心自问,”他身体微微前倾,眼神锐利如刀,“你心里除了你的画廊估值、你的策展人脉、你在‘那个圈子’里的影响力,有把这里当过家吗?有把他,”
他随意地朝琴叶榕方向扬了扬下巴,“当成你人生计划里的一部分吗?你抱他的次数,恐怕远不及你拥抱那些拍卖槌落下的瞬间吧?”
他的话语精准刺穿了裴栖精心维护的体面,直指核心的冷漠。
盆栽后的小林浔像被无形的电流击中,剧烈颤抖。他死死咬住下唇,将身体蜷缩得更紧,恨不得消失在泥土里。
又是这些裹挟着“估值”、“影响力”、“人生计划”的冰冷台词。
争吵如同永不落幕的、令人窒息的精英话剧,台词华丽而残忍,唯一的观众是角落里那个被遗忘的、名为“意外”的孩子。
小林浔的心脏在瘦弱的胸腔里疯狂撞击。他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所有勇气。他抱着他的宇宙魔方,从琴叶榕的叶片缝隙中钻出,像一个误入禁地的幽灵。
他踮着脚尖,绕过散落的杂志,走到裴栖坐着的沙发旁。伸出微微颤抖的小手,轻轻拉住裴栖那件价格惊人的、冰凉光滑的真丝裙摆,声音细弱得如同叹息,带着小心翼翼的讨好:
“妈妈…别…别吵了…好不好?…我…我新拼好了一面魔方…你看…” 他努力地、献宝似的将魔方高高举起,小手因用力而指节发白。
魔方的一面,是几块深浅不一的蓝色勉强拼凑,像一片破碎的、不完整的天空。
裴栖正被林景行那句“拥抱拍卖槌”戳中痛处,胸中郁结难当。
她烦躁地、几乎是本能地一拂袖,想挥开裙摆上那扰人的触碰:“别闹!没看到妈妈在谈正事吗!” 她的力道对于一个成年人或许轻微,但对一个毫无防备的孩子却足以失衡。
“啊!”小林浔惊呼一声,踉跄后退,脚下一绊,“噗通”摔倒在地毯上。更让他心碎的是,视若珍宝的魔方脱手飞出,“啪嗒”砸在冰冷的大理石边缘,瞬间解体!几十块彩色塑料方块四散崩飞,滚落到沙发底、茶几脚,如同他骤然碎裂的、卑微的希望。
林景行目睹这一幕,非但无动于衷,反而像是找到了绝佳的讽刺素材,发出一阵夸张而冰冷的笑声:“哈!裴栖,看到了吗?连你儿子都受不了你这副歇斯底里的样子!
连他都想逃离你的‘影响力范围’!你的‘人生计划’执行得可真够彻底!” 他指着地上的小林浔和散落的魔方,如同点评一场失败的实验。
裴栖的怒火被这笑声彻底引爆!被丈夫羞辱,被儿子“添乱”,所有的怨毒喷薄而出!“林景行!你这个冷血的机器!”她尖叫着,随手抓起手边一个沉重的、线条冷硬的水晶几何摆件,用尽力气,狠狠朝着林景行的方向砸了过去!
“砰——哗啦!!!”
水晶摆件擦过林景行的羊绒衫袖口,带着呼啸的风声,精准砸中了旁边那座装满名庄珍酿的恒温智能酒柜!钢化玻璃门瞬间布满蛛网裂痕,在刺耳的爆鸣中彻底碎裂!晶莹碎片如暴雨倾泻。
几瓶顶级红酒被击中,暗红的酒液如同静脉血般汩汩涌出,在昂贵的波斯地毯上洇开刺目的污迹。
林景行虽未被直接砸中,但飞溅的碎片在他手腕和羊绒衫上划开了细小血痕。疼痛和惊吓让他瞬间暴怒!
“裴栖!你这个失控的疯子!你想谋杀吗?!” 他怒吼着,像一头被侵犯领地的猛兽,猛地弹起,赤红着眼就要冲过去。
场面彻底失控!刻薄的指控升级为歇斯底里的咆哮,玻璃碎裂声、物品倾倒声交织成灾难交响曲。
小林浔蜷缩在冰冷的地毯上,离那滩刺目的酒液咫尺之遥,抖如筛糠。他看着脚边沾满灰尘和酒渍的几块蓝色魔方碎片,大颗大颗的眼泪无声滚落,砸在手背上,烫得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