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泉井底,时光长桥横跨幽冥虚空,仿佛由无数破碎的记忆碎片拼接而成。
每一步落下,脚下便泛起涟漪般的光影,映出夜琉璃一世人的一段悲苦。
陈凡握着她的手,走得极慢,却极稳。
第一世,她是个弃婴,被遗落在风雪断崖边。
襁褓单薄如纸,小手冻得发紫,最终在一声微弱的啼哭中断了气息。
第二世,她是战奴,铁链缠身,双目被蒙,钉在敌国旗杆之上示众三日,血流尽而亡。
第三世,她是宗门祭品,十七岁那年被剜去双目献给邪神,魂魄封印于青铜鼎中百年不得解脱……
一幕幕浮现,如刀刻入心。
陈凡脚步猛地一顿,双膝不受控制地跪下,胸口像是被人狠狠凿开,五脏六腑都在抽搐。
识海中系统提示骤然响起:
【检测到宿命锚点共鸣,需以“真实悔悟”浇灌莲根,方可推进黄泉种莲仪式。】
他咬紧牙关,冷汗顺着额角滑落。
不是功法反噬,也不是妖力侵蚀——这是心魂被命运之针穿刺的痛。
是灵魂深处最不愿面对的真相,在此刻逼他直视。
他低头,看着自己颤抖的手指。
前世……他曾在千百轮回中无数次与她擦肩。
有时她是采药女,他是过路修士,顺手救了她一命,转身便忘;有时她是魔教余孽,他奉命追杀,剑落时她只轻轻一笑:“你还是没认出我。”
他曾以为,行善便是功德圆满。
他曾说“顺路帮忙”,说得轻巧,也伤得最深。
可这一次,他不能再逃。
陈凡抬起手,狠狠咬破指尖,鲜血涌出,在虚空中一笔一划写下三个字——
我错了。
笔画未成形,已被幽风撕碎,但那股意志却沉沉坠入井底,落入净世莲根之下。
“我错在……明明不想失去你,却从未说过出口。”
话音落,整座轮回井剧烈震颤。
枯败多年的莲茎竟缓缓抽出一丝嫩芽,第九重光轮骤然加速旋转,花心深处传来若有若无的吟唱,像是远古的誓约正在苏醒。
就在这刹那,井外一道苍老的声音悠悠响起:
“守魂女使种莲时,曾言‘若有一人肯为我流一滴真心泪,此莲不死’。”
是幽姨。
她立于井口边缘,手中铜匙残影微微发烫,似感应到了什么。
她望着井底那一抹微弱却执拗的心灯光芒,
几乎同时,一片早已干枯的花瓣自莲上飘落,轻轻搭在陈凡肩头。
触感温热。
那花瓣竟融化成一滴液体,顺着他的颈侧滑下,悄然渗入唇角。
咸涩。
陈凡怔住。
他尝到了——那是自己的泪。
不是因痛而流,不是因怒而落,而是从心底最柔软处涌出的、对一个灵魂穿越百世仍不肯放下的悲悯与眷恋。
“原来……我真的会为你哭。”
话音未落,心灯轰然暴涨!
金焰冲天而起,照亮万丈幽冥,连沉寂千年的忘川都泛起波光。
那光芒所及之处,冤魂低泣转为轻叹,锁链崩解,碑文褪色,连轮回簿上的墨迹都开始泛起金涟。
崔无泪猛然抬头,瞳孔剧缩。
“乱序者斩!”
他怒吼一声,手中判官笔狠狠一划,一道漆黑符诏凭空凝成——【断情符诏】!
刹那间,忘川之上黑雾翻涌,化作阵纹结界,直扑夜琉璃识海。
那些被封存的记忆片段开始剥离,尤其是那一段藏经阁檐下的黄昏——
灰袍扫地僧讲了个蹩脚笑话,红衣少女愣了一瞬,忽然笑出声来。
月光洒在青石阶上,她眼角弯成一道弧线,像初春的第一瓣桃花。
那是她百年来第一次真心欢笑。
也是陈凡心中最珍重的画面。
可如今,这画面正被黑雾蚕食,一点点从因果线上抹去。
“你删她的笑?!”陈凡双目赤红,怒吼如雷。
他不再犹豫,猛地催动共生契,将自身神识强行注入净世莲花蕊之中。
愿力逆流,溯回时光长河——
“溯愿影,启!”
虚空中光影重现:青石阶,旧屋檐,冷笑话,还有那一声轻盈如羽的笑声。
他用自己的记忆补全了她被夺走的一切。
两股愿力交汇,金砂纷扬,那抹笑容重新烙印进轮回轨迹。
就连崔无泪手中的轮回簿,也在这一刻发出细微的裂响,一页页泛黄的记录竟自动翻动,似有某种更高规则正在改写。
风停了。
桥未断。
莲心轻颤,第九重光轮终于完整闭合。
陈凡喘息着跪坐在地,手掌仍紧紧攥着夜琉璃的手。
他知道,这只是开始。
真正的劫难还未降临。
而他也终于明白——要逆天改命,光有功德不够,光有系统也不够。
唯有心诚,方能动天地。
他缓缓闭眼,从怀中摸出一枚干瘪黝黑的莲子,指尖摩挲着那粗糙的表皮,仿佛还能感受到当年那只布满老茧的手,颤抖着将它塞进自己掌心时的温度。
陈凡指尖摩挲着那枚干瘪黝黑的莲子,粗糙的表皮像是刻满了人间的沟壑。
他记得那个小城——瘟疫如雾般弥漫在巷陌之间,尸臭熏天,狗都不敢吠。
那时他还未真正踏上修行路,只是个背着药篓、挨家送汤问疾的杂役少年。
那老农跪在他面前,浑浊的眼里滚着泪,把这颗莲子塞进他满是裂口的手心:“这是我孙女临死前攥了一整夜的东西……她说,将来若有人能让天下孩子不再病死,就把这个交给他。”
他当时没懂,只觉沉重。
如今,站在这黄泉井底,万魂低语之中,他忽然明白了——这不是种子,是信。
“这不是什么逆命之根。”他低声说,声音不大,却像刀锋划破寂静,“这是人间愿力。”
他将莲子轻轻置于净世莲残损的花心。
那一瞬,枯萎的根系微微一颤,仿佛感应到了某种久违的气息。
紧接着,陈凡抽出随身短刃,毫不犹豫地割开手腕。
鲜血喷涌而出,并未落地,而是被他以神识牵引,混入一口从心窍逼出的精气——那是修士性命所系的心头血焰,一旦损耗,轻则修为倒退,重则道基崩毁。
但他没有丝毫迟疑。
【功德系统启动:因果重构·逆流版——条件满足,开启宿命反向推演!】
系统提示音刚落,整座轮回井骤然陷入诡异的静默。连风都凝固了。
下一息,异变陡生!
自陈凡伤口流出的血珠并未坠下,反而逆空而起,在虚空中化作一道蜿蜒血河,与他识海中积攒的无数善行印记相连——那些他曾救下的垂死者、护过的孤童、埋葬的无名尸……一个个模糊身影浮现血河之上,无声呐喊,却又带着滔天执念。
“善行招灾”的宿命锁链,在这一刻被强行逆转!
原本因施恩而遭报应的轨迹尽数翻转:那个因赠粮饿死的老妇,她的怨恨化为悲愿;那个因替人挡灾而堕崖的少年,他的遗志汇成洪流;还有千百个默默行善却横死荒野的灵魂,此刻皆借陈凡之誓,逆溯因果长河!
“给我——养!”陈凡怒吼,双目尽赤,全身骨骼噼啪作响,仿佛承受着天地反噬之力。
血河奔腾灌入莲根!
轰——!!!
一声震彻六道的巨响炸开,整株净世莲猛然抽枝展叶,第九重花瓣轰然绽放!
金光如瀑,直冲云霄,贯穿轮回柱顶端那层亘古不散的阴霾。
刹那间,地府六道齐鸣,孟婆放下汤匙,鬼差丢下勾魂幡,连沉眠万年的幽冥战骨都在坟冢中轻轻震颤。
百万亡魂自发跪伏,口中呼唤着生前最想再见一面的亲人名字。
声浪汇聚成洪,如怒潮拍岸——
“阿娘!”
“孩儿,回家了!”
“师兄,我等你三百年了啊——”
那声音太过浩荡,竟生生震碎轮回柱第二道封印!
漆黑裂痕蔓延而上,露出其后一抹猩红符眼,似有远古意志苏醒。
崔无泪踉跄后退,手中判官笔寸寸断裂。
玉简面具崩开一角,露出其下苍老干枯的脸庞,皱纹深如刀刻,眼中却翻涌着难以置信的惊怒。
“你们……真的以为……眼泪能撼动规则?!”他嘶声咆哮,可话音未落,怀中轮回簿突然自动翻页。
一页泛黄卷轴展开,显现出未来一幕:
黄泉尽头,晨雾初散。
陈凡抱着昏迷的夜琉璃走出幽冥,衣袍破碎,却挺直如松。
身后,无数自愿追随的亡魂踏着微光前行,他们高举火把,照亮彼岸长路。
而在那火焰映照的石碑上,赫然镌刻着五个大字——
《新地府筹建录》
风铃童子的声音悄然响起,轻如叹息,却穿透时空:
“斩道雷罚,还剩四日。”
井底,第九重莲瓣缓缓展开,圣光流转。
一缕魂影自花心中浮起,纤细如烟,摇曳不定。
是她。
可当她睁开眼,目光落在陈凡身上时,身体却本能地一颤,向后退了半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