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冥冰渊彻底封冻,天地如死。
风雪吞没了最后一丝声响,星骸遗墟缓缓下沉,像一座被时间遗弃的陵墓,正沉入地脉深处。
千里冰原裂开蛛网般的纹路,古灯残座上那点萤火也终于熄灭,唯有插在陈凡身侧的断帚,金光微弱如残烛,在风中明明灭灭,仿佛一颗不肯认命的心跳。
他仍跪着,双膝深陷冻土,怀中抱着夜琉璃冰冷的身体。
她的呼吸早已停歇,唇色青白,睫毛上凝着霜花,像是睡去了,又像已死去千年。
可陈凡没有动,也不敢动。
他怕一松手,这具尚存余温的躯壳,就会彻底化作风中的尘埃。
“师父……”小石头摸索着靠近,双目失明,全凭愿念流动辨位。
他跌跌撞撞地扑到夜琉璃胸前,将耳朵贴上去,屏息聆听。
片刻后,他浑身一颤,声音发抖:“她的‘愿’还在跳……一下,又一下……像扫帚震动那样……”
陈凡猛地抬头。
小灰低吼一声,额间第三只眼骤然睁开——一道幽金色的光束刺破风雪,照向地底。
视野之中,一条细若游丝的金线自夜琉璃心口延伸而出,穿透层层冻土与岩层,直坠深渊。
尽头,赫然是一尊青铜巨鼎!
鼎身斑驳,九道漆黑锁链缠绕其上,每一环都刻满扭曲符文,似镇压,似封印。
炉心微光摇曳,几近熄灭,却仍有余烬未冷。
那金线正是从鼎中牵引而出,与夜琉璃性命相连,如同脐带,维系着她最后一缕意识不散。
大地忽然震颤。
轰隆——!
整片遗墟中央猛然隆起,冰雪崩裂,石屑飞溅,一座圆形祭坛破土而出。
青铜巨鼎随之浮现在祭坛中央,鼎腹铭文逐字亮起,苍劲古拙,透出亘古威压:
“愿炉不焚,则道器无生;凡人执鼎,则天怒人怨。”
寒风卷起碎雪,一道身影自冰缝中缓步走出。
来者全身焦黑如炭,皮肤皲裂,宛若烧尽的枯木,唯有双眼清澈明亮,如初生婴孩般纯净。
他手持一根枯骨所制的拨火棍,每走一步,地面便结出一圈霜纹。
烬老。
守鼎三百年,见证九代补天者陨落之人。
他目光落在陈凡身上,声音沙哑却清晰,仿佛从地底传来:“九代补天者,皆想重燃此炉。结果呢?他们的骨头,现在还在炉底当柴烧。”
他抬起枯槁的手,指向陈凡:“你若执意开炉,便要献上一样东西——不是功德,不是修为,也不是寿元。”
顿了顿,他的眼眸忽然闪过一丝悲悯。
“是你最不愿割舍的。”
风雪骤静。
陈凡低头,凝视夜琉璃苍白的脸。
指尖轻轻拂过她眼角那一道未干的泪痕,触感冰凉。
他曾以为,只要积够功德,就能逆天改命;只要走得够远,就能护住身边之人。
可如今才明白——系统只是引路者,真正的代价,从来不会写在界面上。
识海中,系统残响悄然浮现:
【检测到‘愿炉共鸣’,解锁新提示:补天者权限受限——因无‘道器’承载。
欲重塑命格,需炼‘愿器’为媒。】
道器……愿器……
陈凡瞳孔微缩。
四海龙族密信昨夜传至——东海灵眼再度枯竭,南海蛟群暴动,西海龙宫沉没半座城池。
柳媚急报:讲坛弟子参悟《扫尘诀》时集体走火入魔,有人疯癫大笑,有人跪地痛哭,皆言“听见了扫帚的声音”。
他曾靠他人馈赠而活:系统的任务、旁人的善意、机缘的垂怜。
可如今,天地崩坏,愿力紊乱,连夜琉璃都被共生契反噬至假死,意识沉眠于愿力裂隙——这一切都在告诉他:
没有属于自己的“道基之器”,他终不过是他人棋局中的一枚过客,哪怕行尽善事,也不过是替天执帚的奴仆。
而今,愿炉现世,道器可铸。
但代价是——你最不愿割舍的。
陈凡闭上眼,体内内生本源悄然运转,愿力如溪归谷,却不复从前那般躁动。
他知道,这一炉火,不能靠外物点燃。
必须以心为薪,以命为引。
小石头颤抖着抓住他的衣角:“师父……你要做什么?”
小灰仰天低啸,光翼微张,第三只眼映出那条连接夜琉璃与古鼎的金线,愈发纤细,随时可能断裂。
烬老沉默伫立,枯骨拨火棍轻点地面,仿佛在等待一场注定到来的焚身之祭。
风穿过废墟,吹动陈凡鬓边碎发。
他缓缓伸手入怀,取出一本残破古卷——《扫地心经》。
封面斑驳,纸页泛黄,首页写着四个字:“扫尘即道。”
他盯着那四个字,良久,手指微微收紧。
祭坛之上,古鼎无声,炉心将熄。
风雪凝滞,天地间只剩下一缕微不可察的颤动,在冰原与地脉之间悄然蔓延。
陈凡跪在祭坛中央,指尖染血,将《扫地心经》首页缓缓铺展于焦黑石面。
那四个字——“扫尘即道”——在他眼前模糊又清晰。
他舌尖一痛,鲜血滴落,沿着残卷边缘蜿蜒而下,如红丝牵引命脉。
指节发力,纸页撕裂之声清脆刺耳,仿佛割开了某种无形的界限。
他以血为墨,以愿为线,在古鼎前三尺之地画下阵纹。
没有符文流转,不见灵光涌动,这阵法不聚灵、不召神,只有一股难以言喻的“召唤”,如同沉睡万年的回音被轻轻叩响——请愿归位。
断帚轻颤,金光骤敛。
陈凡双手稳稳将其插入阵眼,木柄入石三寸,嗡鸣不止。
他闭目低语,声音沙哑却坚定:“从前我扫地,是为活着;现在,我要扫出一条活路。”
话音落下,体内新生本源轰然运转,《九转金身诀》第七转开启至极限。
愿力自丹田升腾,穿经走脉,尽数汇入双臂,顺着断帚注入鼎腹。
炉心微光一闪,似风中残烛欲熄,却又挣扎般跳动了一下——一丝火星,破灭黑暗。
烬老瞳孔微缩,随即冷笑。
“凡人执鼎,妄图燃愿?可笑!”他枯骨拨火棍高举,一声断喝震彻冰渊,“绝念火狱——焚!”
漆黑火焰自棍尖倾泻而出,如瀑倒灌,瞬间笼罩整座祭坛。
那火无声燃烧,不炙体肤,却直透识海。
陈凡脑中剧痛如裂,记忆翻涌失控——
月光洒落藏经阁后山,她踏雪而来,蓝衣染血,断帚横肩。
那一夜,她眸中无光,却偏偏对他笑了:“你也觉得,扫地的人不配抬头看天吗?”
那时他不知心动为何物,只觉风忽然温柔了。
画面剧烈震荡,烬老冷声宣告:“执念不除,愿火必灭!此火专焚情根,看你撑到几时!”
识海烈焰滔天,陈凡浑身颤抖,冷汗浸透衣袍。
他知道,若任由这火侵蚀,不仅功法崩溃,连神志都将化作灰烬。
可若斩断那段记忆……等于亲手埋葬最初那一瞬的心动。
小石头死死抓着他衣角,哭喊模糊不清。
小灰怒啸冲天,光翼猛然展开半尺,第三只眼幽金光芒暴涨——它看见了!
那连接夜琉璃与古鼎的金线,并非源自她的身躯,而是从更深的地底升起,像是有人正用生命一点一点续接她的愿力!
不能停……绝不能停!
陈凡猛然咬破舌尖,剧痛唤醒清明。
他双目赤红,一字一句从喉间挤出:“这一念,我不悔……但今日,我自愿献之!”
心口撕裂般剧痛,一段温柔回忆被硬生生剥离,化作一抹温润金光,投入炉中!
刹那——
“轰!!!”
愿炉巨震,炉心火星炸裂成焰!
赤金火舌冲天而起,撕开百丈风雪,照亮整个星骸遗墟。
烬老踉跄后退,拨火棍险些脱手,眼中首现惊骇:“你竟拿‘情念’做薪……疯子!”
火焰之中,烟雾袅袅升腾,凝聚成一道素衣女子虚影。
她眉目温婉,眼含悲悯,轻轻开口,声若风吟:
“第一缕火,名为‘尘缘’。”
与此同时,鼎底九道漆黑锁链剧烈震颤,其上符文崩裂寸断。
九道残愿在炉壁浮现轮廓,模糊不清,却隐隐传来低语,像是呼救,又似祈祷……
小灰仰头嘶鸣,光翼微振,映出最后画面:夜琉璃的心跳金线尽头,并非深渊死寂,而是——一片被厚重岩层掩埋的古老碑林,中央石台上,一道身影盘坐如枯槁,双手结印,血液正顺着指尖流入地脉,汇成那一线生机……
火光照亮陈凡的脸,他望着燃烧的鼎炉,喃喃:“原来……从来都不是她在支撑我。”
风未止,火已燃。
九道残愿投射壁上:农夫扶犁耕土,医者俯身施针……影影绰绰,似曾相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