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室里的光线依旧昏沉。
窗帘缝隙漏进的光比三天前更弱了些,落在方源脸上时,只剩一片模糊的光晕。
他保持着平躺的姿势,双眼仍盯着天花板那处污渍,连呼吸都轻得几乎听不见。
床的另一侧,镜流的睫毛忽然颤了颤,接着是指尖的微动。
昏迷了三天的她,终于醒了。
最先恢复的是触觉,身下柔软的被褥与记忆中罗浮的床榻截然不同。
空气中弥漫的灰尘味也陌生得让她警觉。
她猛地睁开眼,视线瞬间锁定了身边躺着的人。
黑色长发散在枕上,侧脸线条冷硬,双眼直勾勾盯着天花板。
周身的气息像结了冰的寒潭,没有半分活气。
“你是谁?”
镜流的声音带着刚醒的沙哑,却透着十足的警惕,手迅速摸向身侧。
那里本该放着她的佩剑,此刻却空空如也。
她立刻撑起身体,目光扫过房间,最后落在床头柜上那把熟悉的剑上。
她翻身下床,踉跄了一下才站稳,快步抄起剑,剑尖直指方源的咽喉。
剑刃上还残留着魔阴身的戾气,泛着冷冽的光,距离方源的皮肤不过一寸。
“这里是哪里?你对我做了什么?”
她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意,魔阴身的反噬还在撕扯她的经脉,可警惕让她不敢有半分松懈。
眼前的人很陌生,可不知为何,他身上那股死寂的气息。
却让她心底掠过一丝莫名的悸动,快得让她抓不住。
方源没有任何反应。
剑尖的寒意近在咫尺,他却连眼睫都没动一下。
视线依旧黏在天花板的污渍上。
仿佛架在脖子上的不是剑,而是一缕无关紧要的风。
他的世界里,只有那片白色的天花板。
其余的一切,包括眼前持剑的人,都像是不存在的虚影。
镜流皱紧眉头,握着剑柄的手更用力了些。
她见过冷漠的人,却没见过这般漠然的。
仿佛世间所有的威胁、疑问,都无法在他心里激起半点涟漪。
就在她准备再追问时,一道淡蓝色的光忽然在房间中央亮起。
光芒凝聚成一个成熟少女的身影,穿着简约的白色连衣裙,眉眼间带着几分温柔。
“别激动,我没有恶意。”
灵溪的声音温和,目光落在镜流的剑上:
“是我救了你,这里是方源的家,很安全。”
镜流的剑尖没有放下,警惕地看着灵溪:
“你是谁?方源?就是他?”
她偏头看向床上的人,对方依旧毫无反应。
那副油盐不进的样子,让她莫名有些烦躁。
“我叫灵溪,是方源的……姐姐。”
灵溪顿了顿,选择了更亲近的称呼:
“你之前被魔阴身反噬,在星际间漂泊。”
“是我找到你,用力量稳住了你的伤势,把你带到这里的。”
镜流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魔阴身?罗浮……”
提到罗浮,她的眼神暗了暗,握着剑的手微微颤抖。
景元打出罗浮的画面,魔阴身发作时的痛苦,又清晰地浮现在脑海里。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情绪:
“你为什么救我?这里又是哪里?”
“这里是地球,一个没有星神,也没有魔阴身威胁的世界。”
灵溪耐心解释:
“救你,是因为……我想帮方源。”
她看向床上的人,语气里带着无:
“他已经这样躺了一个多月了,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想。”
镜流顺着她的目光看向方源,心里的疑惑更重了。
这个人明明有着强大的气息(她能隐约感知到)。
却像个失去灵魂的木偶,连被剑指着都毫不在意。
他和灵溪口中的“需要帮助”,实在联系不起来。
就在这时,床上的方源忽然动了。
不是起身,也不是看向他们,而是指尖微微抬起,泛着一层淡金色的灵光。
那灵光很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瞬间笼罩了整个房间。
镜流只觉得眼前一花,再低头时,身上的白色衣袍已经消失。
换成了一身黑色的长袖卫衣和牛仔裤,材质柔软,很贴合她的身形。
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衣服,又惊又疑:
“这是……”
更让她惊讶的还在后面。
方源的指尖灵光未散,一道淡蓝色的卡片凭空出现在床头柜上,上面印着她的照片。
照片里的她面色平静,眼神却带着一丝疏离,和此刻的神情几乎一模一样。
不过她的白发变成黑发。
卡片上还有一行字:身份证,姓名:镜流。
灵溪看到身份证,眼底闪过一丝了然。
方源这是在用存在之力,把镜流彻底纳入这个世界的因果里,让她成为“合理”的存在。
镜流拿起身份证,指尖触到卡片的硬质触感。
上面的信息清晰可见,甚至连出生日期都标注得清清楚楚。
她转头看向方源,语气里带着难以置信的疑惑:
“你在干什么?”
方源没有回答。
他的指尖垂落,灵光散去,重新恢复了平躺的姿势,双眼依旧盯着天花板。
仿佛刚才那番动用存在之力的举动,只是抬手拂去了一粒灰尘,没有任何意义,也没有任何情绪。
镜流站在床边,握着身份证,看着床上毫无反应的人,心里的烦躁更甚。
她见过冷漠的人,见过偏执的人,却从未见过这样的。
明明做了“帮助”她的事,却连一个眼神、一句话都吝啬给予。
仿佛她只是一个需要被“处理”的物件,处理完了,就再也没有关注的必要。
“他一直这样吗?”
镜流看向灵溪,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
灵溪点点头,叹了口气:
“从来到地球,就一直躺着,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
“我以为把你带来,他会好一点……”
她的话没说完,却透着明显的失望。
镜流沉默了。
她看着方源的侧脸,看着他那双毫无生气的眼睛,忽然想起了魔阴身发作时的自己。
那种被黑暗吞噬、连挣扎都觉得疲惫的感觉,和眼前这个人身上的气息,竟有几分相似。
可她至少还会愤怒,还会警惕,而方源,像是连愤怒的力气都没有了。
她收起剑,把身份证放进卫衣口袋里,走到窗边,拉开了一点窗帘。
外面的阳光瞬间涌进来,刺得她眯起了眼。
楼下是车水马龙的街道,行人匆匆,远处的高楼大厦直插云霄。
还有她从未见过的金属盒子(汽车)在道路上穿梭,仙舟叫星核。
这是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只有烟火气十足的凡尘。
“这里……真的没有星神吗?”
镜流轻声问,声音里带着一丝不确定。
“没有。”
灵溪走到她身边:
“还有只要你不主动动用力量,在这里可以安稳地生活。”
“方源给你办了身份证,你可以在这里重新开始。”
镜流没有说话,目光落在楼下的樱花树上。
花瓣已经落得差不多了,只剩零星几朵挂在枝头。
她忽然想起了罗浮的花,每年春天都很漂亮。
那时她还不是剑首,只是个跟着师父练剑的小弟子……
身后的床上,方源依旧保持着原来的姿势。
没有被窗外的动静吸引,也没有被她们的对话打扰。
他的世界里,似乎只有那片白色的天花板,永恒不变,寂静无声。
镜流转过身,再次看向方源。
这个人救了她(间接),给了她在这个世界立足的身份,却对她视而不见。
她心里没有感激,只有一种莫名的沉重。
像看到了另一个可能的自己,一个被黑暗彻底压垮,连站起来的勇气都没有的自己。
“他会一直这样下去吗?”
镜流又问,声音很轻。
灵溪摇摇头:
“我不知道。或许……等他想通了,就会好了吧。”
这个回答很无力,镜流却没有再追问。
她走到床边,看着方源直勾勾盯着天花板的眼睛,忽然开口:
“我叫镜流。不管你是谁,谢谢你的身份证和衣服。”
方源没有回应。
镜流也没指望他回应。
她转身走出卧室,轻轻带上了门,把那片死寂的空间和床上的人,都留在了身后。
卧室里重新恢复了寂静,只有窗帘缝隙漏进的微光,还在缓慢地移动。
方源的视线依旧锁在天花板的污渍上。
仿佛刚才镜流的醒来、持剑的警惕、灵溪的解释,还有他自己动用存在之力的举动。
都只是一场短暂的幻觉。
他的世界,依旧只有那片白色的天花板,和无尽的、没有尽头的漠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