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交车摇摇晃晃地行驶在夜晚的城市街道上，窗外的流光溢彩像一条条拖曳着尾迹的彗星，模糊不清地划过。
林小夕瘫靠在冰凉的玻璃窗上，一只手紧紧按着依旧狂跳不止的心口，另一只手则死死攥着那盒小小的、方正的薄荷糖。铁盒坚硬的棱角硌着她的掌心，带来一丝清晰的存在感，提醒她刚才发生的一切都不是幻觉。
顾夜白的怀抱……他手臂的力量……他胸膛的温度……还有那沉稳的心跳声……
每一个细节都在她脑海里疯狂倒带、慢放、放大，循环播放。脸颊上仿佛还残留着触碰他棉质t恤的细微摩擦感，被他手掌按过的肩头皮肤更是像被烙铁烫过一样，持续不断地散发着惊人的热度。
她的脸烧得厉害，连耳根都红透了，幸好车厢内光线昏暗，没人注意到她的异常。
他……为什么要拉她？动作那么快，那么理所当然。
他……抱得好紧。
他……闻起来，原来是那种味道。清冽，又带着点难以形容的、让人心慌意乱的气息。
他……最后那个捻指尖的动作是什么意思？是无意识的，还是……
“啊啊啊！”小夕把滚烫的脸深深埋进臂弯里，在心里发出无声的尖叫。不能再想了！再想下去她真的要冒烟了！
可是，思维根本不受控制。那个短暂的、突如其来的拥抱，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的涟漪远远超出了她所能承受的范围。
她猛地抬起头，做贼似的左右看了看，确认没人注意她，然后才小心翼翼地摊开手心，低头审视那盒“罪魁祸首”。
一个非常普通的绿色小铁盒，市面上最常见的薄荷糖品牌，甚至因为放在他裤袋里，盒身还带着一点他的体温。
压压惊？
他居然会用这么……近乎笨拙的方式来表达……关心？或者说，是甲方对受惊合作者的人道主义安慰？
小夕用指尖轻轻摩挲着冰凉的铁盒表面，心情复杂得像一团乱麻。羞涩、慌乱、难以置信、还有一丝丝难以言喻的、掺着甜味的窃喜，各种情绪交织翻滚，让她坐立难安。
她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忍不住，小心翼翼地掰开了铁盒的盖子。
“咔哒”一声轻响。
里面整整齐齐地排列着几十颗小小的、白色的薄荷糖。
一股清凉沁人的薄荷香气瞬间飘散出来，钻入她的鼻腔，奇异地稍稍抚平了她躁动不安的神经。
她捏起一颗放入口中。
清甜的味道立刻在舌尖化开，紧接着，一股强劲的凉意直冲头顶，让她猛地打了个激灵，混沌发热的大脑瞬间清醒了不少。
所以……真的只是字面意思上的“压压惊”？
她看着盒子里剩下的糖，忽然觉得有点好笑，又有点莫名的……失落？
公交车到站，小夕几乎是飘着回到宿舍的。
推开门，苏晓琪正敷着面膜看综艺，笑得前仰后合。一看到她，立刻按了暂停键，撕下面膜就扑了过来：“回来了回来了！快！现场直播！书咖‘工作会议’进展如何？有没有什么突破性……咦？你的脸怎么红得像煮熟的虾子？！”
小夕把背包往地上一扔，有气无力地瘫倒在椅子上，举起那盒薄荷糖：“别提了……信息量太大，我需要缓缓……”
苏晓琪一眼就认出了那糖，眼睛瞬间瞪得像铜铃：“等等！这糖……这不是那家书咖的吧？他们家用的是玻璃瓶！这明明是便利店款！顾夜白给你的？！”
小夕生无可恋地点点头。
“他给你糖？！为什么？！难道是你低血糖了？不对啊，你出去前刚吃过饭……”苏晓琪的八卦雷达全开，抓住小夕的肩膀猛摇，“快说！到底发生了什么？！”
小夕被摇得头晕，只好断断续续、语无伦次地把今晚的经历说了一遍。从看到“夜墨”手稿的震惊，到讨论创作时的心有灵犀，再到那通诡异的电话后的低气压，最后重点描述了那个突如其来的拥抱和这盒薄荷糖的由来。
当然，她自动省略了顾夜白最后那个捻指尖的细节，光是回想就足以让她再次原地爆炸。
苏晓琪听得目瞪口呆，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脸上的表情从震惊到狂喜再到难以置信，精彩纷呈。
“……所以，他不仅是顾夜白，还是‘夜墨’大神？！而你，当着他本人的面，疯狂吹捧了他的马甲？！”苏晓琪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劈叉，“然后你们还进行了深入的艺术探讨？再然后！英雄救美！霸道总裁式拥抱！最后还赠送了定情信物薄荷糖？！林小夕！你这一个晚上过的比我一辈子都精彩！”
“什么定情信物！”小夕羞恼地抓起抱枕砸她，“那就是一盒普通的糖！压惊用的！而且他后来完全就是公事公办的态度，送我到了车站就走了！”
“走了？没说什么？没约下次见面？”苏晓琪挤眉弄眼。
“说了！说回去发我参数文档！还有下周三前交三个场景的线稿！”小夕没好气地回答。
苏晓琪摸着下巴，一副福尔摩斯探案的表情：“嗯……这就更可疑了。又是分享秘密身份，又是亲密接触，又是送糖关怀，最后还用工作捆绑后续联系……顾夜白此人，段位极高啊！我看他根本不是冰山，是座闷骚的活火山！”
“苏晓琪！你的脑洞真的需要补补了！”小夕嘴上反驳着，心里却因为闺蜜的话而泛起了一丝更深的涟漪。
她拿出那盒糖，又倒出一颗放进嘴里，让那股清凉驱散心底莫名的燥热。
也许，晓琪说的并不全错？他对她，似乎真的有那么一点点……不一样？至少，他愿意分享那个巨大的秘密。
虽然心乱如麻，但小夕没忘记顾夜白最后下达的死命令——下周三前交出三个核心场景的细化线稿。
时间紧迫，她不敢耽搁。稍微平复了一下心情后，就立刻洗了把脸，坐到了新数位板前，连接电脑，打开了绘图软件。
指尖触碰到光滑先进的板面，感受着那无比精准流畅的压感，小夕深吸一口气，努力将那些纷乱的心事暂时压下。
工作。现在最重要的是工作。
她调出晚上讨论时记录的笔记和那张匆匆画下的草图，回忆着顾夜白——或者说是“夜墨”的点拨。
“惊鸿的轨迹……弧度，顿挫，回旋……”
“代码洪流的混乱力量感……漩涡，浪涌，暗流……”
“多层半透明叠加模拟‘凝光’质感……”
他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冷静，清晰，极具穿透力。
小夕闭上眼睛，试图在脑海中构建他描述的那个画面。渐渐地，那些让人脸热心跳的片段被更为强大的、对创作的渴望所取代。
她睁开眼，眼神变得专注而明亮。
笔尖开始在数位板上流畅地舞动。
新的工具带来了前所未有的体验，几乎没有延迟，线条精准地跟随她的思维流淌出来。她按照顾夜白指导的轨迹修正了那道“惊鸿”光痕，果然立刻生动了许多。她又大胆地用狂放不羁的笔触去描绘那片数据洪流，制造出碰撞与漩涡的感觉。
她完全沉浸了进去，忘记了时间，忘记了周遭的一切。
不知道过了多久，手机提示音忽然响了一下，是邮件提醒。
小夕从忘我的状态中惊醒，揉了揉有些发酸的眼睛，点开手机。
发件人：chen Assistant。
主题：【As requested：“蜃楼”项目渲染参数参考及引擎限制说明】。
是顾夜白答应让陈助理发来的参数文档！
她立刻点开附件，里面是一份极其详尽的pdF文档，条理清晰，数据明确，甚至还贴心地标注了哪些效果可以实现、哪些目前引擎支持不足需要规避、以及一些优化的建议。
专业，高效，无可挑剔。
邮件的正文只有一句公事公办的：【林小姐您好，附件请查收。如有疑问，可随时联系。祝工作顺利。——陈助理】
完全看不出任何个人情绪。
小夕看着这份文档，心里那点被苏晓琪煽动起来的粉色泡泡又被戳破了一些。看，这才是他真正的工作模式。冷静，疏离，通过助理传达。
那个拥抱，那盒糖，或许真的只是……意外和礼节？
她甩甩头，不再胡思乱想，准备下载文档仔细研究。
然而，就在她点击下载的时候，眼角的余光无意间瞥见了收件箱里紧挨着的另一封已读邮件——
那是她几个小时前，发给顾夜白的、附上了那张概念草图的邮件。
在她的邮件下面，显示着顾夜白那个简洁的【收到。】回复。
但就在此刻，她突然注意到，在那封【收到。】邮件的发送时间旁边，有一个极其细微的、几乎容易被忽略的标记！
那是一个邮件系统自动生成的、表示“此邮件被发送者设置了延迟发送”的小小灰色钟表图标！
通常只有在写信时特意勾选了“延迟发送”选项，才会出现这个标记！
小夕的心猛地一跳，呼吸骤然屏住。
顾夜白那封只有两个字【收到。】和一句询问【明天晚上七点，有没有空？】的邮件……是设置了延迟发送的？！
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他可能并不是在她发送邮件后“秒回”的！他很可能早就写好了这封回信，甚至可能在她发送概念图之后不久就写好了，然后……刻意设置了延迟，等了一段时间才让系统发送出来！
所以他才会看起来回复得那么“快”！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假装自己一直在线上，回复得很及时？
还是……他需要时间斟酌那句“明天晚上七点，有没有空？”的邀请，写好了又觉得不妥，犹豫之后最终还是选择了发送，但却不想显得自己太急切，所以设置了延迟？
无数个猜测瞬间涌入小夕的大脑，让她刚刚平静下去的心湖再次掀起了滔天巨浪！
那个永远冷静自持、仿佛一切尽在掌握的顾夜白……难道也会有为了一条邀约而犹豫斟酌的时候吗？
这个发现，比那个拥抱和那盒薄荷糖，更让她感到心惊和……莫名的心动。
她正盯着那个小小的钟表图标出神，仿佛要把它看出一个洞来。
突然——
咚咚咚！
宿舍门外，传来了几声不轻不重的、极其规律的敲门声。
这个时间点？会是谁？
小夕和苏晓琪疑惑地对视了一眼。
“谁啊？”苏晓琪扬声问道。
门外沉默了一下，然后，传来一个让林小夕瞬间全身血液都几乎凝固的、低沉而熟悉的嗓音——
“是我，顾夜白。”
他的声音透过门板传来，听不出任何情绪，却像一道惊雷，炸响在寂静的宿舍门口。
“林小夕在吗？关于参数文档，有个紧急问题需要当面确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