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邮件……来了。”
林浩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没有立刻点开邮件，而是抬头看向了不远处的陈默。他感觉自己像一个即将揭晓高考成绩的考生，没有勇气独自面对那个可能决定命运的结果。
陈默闻声，放下了手中的书，走了过来。他的表情，一如既往的平静，但林-浩能从他那微微眯起的眼睛里，看出他内心同样的一丝紧张。
“点开吧。”陈默说。
林浩深吸一口气，用颤抖的手，握住鼠标，点开了那封邮件。
网页跳转，编辑的决定信，清晰地显示在屏幕上。
“dear dr. chen and mr. Lin,”
“I am writing to you regarding your manuscript entitled ‘An Excellent bination of high Strength and Large plasticity in a Novel Zr-based bulk metallic Glass’...
林浩的心跳快得像要从胸腔里蹦出来，他直接跳过了那些客套话，将目光锁定在了最关键的判决部分。
decision: major Revision
——决定：大修。
“大修！”林浩低呼一声，整个人瞬间放松了下来，一屁股瘫坐在椅子上。
在学术投稿的江湖里，“大修”虽然不是最好的结果，但已经是一个相当积极的信号了。它意味着，编辑和审稿人，对你的工作，有基本的认可，认为它有发表的潜力，只是需要你对一些问题，进行更深入的、更全面的回答和修改。
这至少说明，他们没有被直接拒稿。
“别高兴得太早。”陈默的声音，及时地给他泼了一盆冷水，“看看审稿人的意见。”
林浩赶紧向下滑动页面。
下面，是两位审稿人的详细审稿意见。
Reviewer #1 (审稿人一号):
“this manuscript reports a very interesting finding in a Zr-based bulk metallic glass, which exhibits both high strength and significant plasticity. the experimental work is solid, and the microstructural analysis ??????? tEm is convincing. the ‘multiple shear bands’ mechanism ?? provides a reasonable explanation for the observed phenomena. the work is novel and timely, and I would remend its publication in Scripta materialia after a minor revision. I only have a few small suggestions for the authors to improve the clarity of the manuscript…”
审稿人一号的意见，充满了赞美之词。他\/她充分肯定了这项工作的创新性和重要性，只提出了一些关于图表清晰度、语言表达等无关痛痒的小问题。
“这个审稿人，是个好人啊！”林浩看得眉开眼笑。
“别急，看第二个。”陈默的表情，依旧没有任何放松。
林浩怀着愉快的心情，继续往下看。然而，当他看到审稿人二号的意见时，他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
Reviewer #2 (审稿人二号):
审稿人二号的意见，与一号，简直是天壤之别。通篇充满了质疑、挑剔，甚至是一种毫不掩饰的、居高临下的“恶意”。
意见的第一条，就直击要害：
“1. the authors claim to have fabricated a bmG with ‘exceptional’ plasticity. however, the concept of ‘multiple shear bands’ is not new. Similar phenomena have been reported in other alloy systems years ago. the innovation of this work is, therefore, questionable. the improvement in plasticity is merely incremental, not a fundamental breakthrough.”
（作者声称制备出了一种具有‘超凡’塑性的金属玻璃。然而，‘多重剪切带’的概念，并不新鲜。类似的现象，在其他合金体系中，几年前就有报道。因此，本工作的创新性，是值得怀疑的。这种塑性的提升，仅仅是量变，而非根本性的突破。）
林浩的拳头，瞬间握紧了。这番话，和那天在大组会上，张远说的话，何其相似！都是在用一种看似客观的语气，来从根本上否定他们工作的创新性。
第二条，更加尖锐：
“2. the authors attribute the enhanced plasticity to the addition of Yttrium. however, there is no direct evidence to support this claim. how do the authors exclude the influence of other elements? the mechanism ohn proposed is purely speculative.”
（作者将塑性的提升归因于钇元素的添加。然而，没有任何直接证据支撑这一论点。作者如何排除其他元素的影响？他们提出的机理，纯属推测。）
接下来的几条，更是吹毛求疵，从样品的纯度，到测试的误差，再到tEm照片的代表性，几乎把他们的工作，从头到脚，批驳得一无是处。
而最致命的，是最后一条意见。
“5. most importantly, the authors only presented the mechanical properties at room temperature. It is well-known that many metallic glasses that exhibit some plasticity at room temperature will suffer from severe embrittlement at cryogenic temperatures. without the low-temperature data, the claimed ‘excellent’ properties of this material are inplete and even misleading. I would strongly remend the authors to provide the mechanical properties at liquid nitrogen temperature before this manuscript can be further considered.”
（最重要的是，作者只展示了室温下的力学性能。众所周知，许多在室温下表现出一定塑性的金属玻璃，在低温下会遭遇严重的脆化。没有低温数据，该材料所谓的‘优异’性能，是不完整的，甚至是具有误导性的。我强烈建议作者，在稿件被进一步考虑之前，提供其在液氮温度下的力学性能数据。）
看完这条意见，林浩感觉自己如坠冰窟，从头凉到了脚。
他知道，审稿人二号，这是给了他们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提供低温力学数据，这意味着，他们必须再次去挑战那个看似无法逾越的难关——去借用那台他们根本没有权限使用的、带有低温环境箱的mtS测试机。
而且，这个要求，从学术上来说，你还无法反驳。因为它确实是评价材料综合性能的一个重要指标。
“这……这太过分了！”林浩气得浑身发抖，“他这根本不是在审稿，他这是在故意刁难！他是不是跟我们有仇啊？”
陈默看着屏幕上那些尖锐刻薄的文字，久久没有说话。他的脸色，也变得异常阴沉。
他知道，他们很可能，是遇到了传说中的“杀手审稿人”。这种审稿人，要么是与你有直接竞争关系的同行，要么就是某个学派的“守门人”，他们会利用审稿的匿名机制，来恶意地打压他们不喜欢的、或者对他们有威胁的工作。
而审稿人二号提出的这些问题，特别是最后一点，简直就像是为他们量身定做的“死局”。
“老师，那我们怎么办？”林浩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绝望，“我们要不要给编辑写信申诉？说这个审稿人有偏见？”
“没用的。”陈默摇了摇头，声音沙哑，“申诉的成功率，微乎其微。而且，一旦申诉失败，你的稿件，基本就宣判死刑了。在学术圈，你永远不能公开得罪一个匿名的审稿人。”
“那……那我们只能撤稿了吗？”林浩不甘心地问。这篇凝聚了他们无数心血的论文，难道就要以这样一种憋屈的方式，无疾而终？
陈默没有回答。
他只是静静地，死死地，盯着屏幕上那最后一条、如同最后通牒般的审稿意见。
“……provide the mechanical properties at liquid nitrogen temperature…”
“低温……力学性能……”
他反复地默念着这几个字，眼神里，那团因为成功而点燃的火焰，似乎被这盆冷水浇灭了。但在这片灰烬之下，一团更深邃、更疯狂、更危险的火苗，却在悄然地，重新燃起。
林浩不知道，这个匿名的、充满了恶意的审稿人，在他以为将要把他们逼入绝境的时候，却在无意中，为他们，也为整个非晶合金领域，推开了一扇通往“新世界”的、魔鬼般的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