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磊那句“我下去”，像一声沉闷的、敲响了“磊芳”帝国丧钟的钟声，回荡在死寂的、狼藉的总裁办公室里。
他推开了林雪和王芳芳那紧抓着他不放的手，迈开脚步，像一个坦然赴死的君王，走向了他那早已注定的断头台。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走出那扇象征着最高权力的办公室大门，第一颗，来自外界的、最致命的炮弹，就已经呼啸而至！
“叮铃铃——！”
办公桌上，那部红色的、最高级别的内线电话，再一次，发出了比刚才任何一次都更尖锐、更急促的、如同催命符般的尖叫！
是cFo王芳芳的专线！
王芳芳看着那个刺目的、不断闪烁的来电显示，下意识地，就想将它掐断。但最终，她还是颤抖着手，按下了免提键。
“王……王总！”电话那头，传来了一个她无比熟悉的、此刻却充满了前所未有恐慌的声音，是集团财务总监，一个她亲自从四大会计师事务所挖来的顶尖精英，“出事了！建发银行的孙行长，刚刚亲自打来电话！”
孙行长！那个在不久前的三周年庆典上，还端着酒杯，满脸谄媚地称呼张磊为“我们省百年不遇的商业奇才”的男人！
“他说……他说什么？！”王芳芳的声音，在剧烈地颤抖。
“他说！”财务总监在那边，几乎是在用哭腔嘶吼，“他说，根据总行最新的风险评估报告，我们‘磊芳’集团，因为核心项目停摆，主要负责人失联，已经……已经被列入了最高风险的黑名单！”
“他……他通知我们，从现在开始，建发银行将单方面，冻结我们集团所有的信贷额度！并且，要求我们，在下周一之前，必须提前偿还之前所有的、总计高达三个亿的贷款本息！否则……否则他们将立刻向法院申请，对我们进行强制破产清算！”
“轰——！”
这个消息，像一颗真正的巡航导弹，精准地，狠狠地，轰在了这间本就摇摇欲坠的“战争指挥部”里！
如果说，侯杰卷走的五个亿，是抽干了“磊芳”的血。 那么，银行这釜底抽薪的一刀，则是，直接摘走了“磊芳”的，心脏！
“王八蛋！”刘国栋那张总是充满了沉稳和睿智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真正的、发自内心的愤怒！他猛地一拍桌子，咆哮道，“落井下石！这帮吃人不吐骨头的狗东西！当初求着我们贷款的时候，一个个装得跟孙子似的！现在一出事，他们跑得比谁都快！”
“没用的……”王芳芳无力地，瘫坐在了地上，她那双总是充满了理性和冷静的眼睛，此刻，只剩下了一片，死灰般的绝望，“银行，从来就不是慈善机构。他们只会，锦上添花，和……雪上加霜。”
张磊停下了脚步。 他缓缓地，转过身，看着那部，还在不断地传来财务总监惊慌失措的汇报声的红色电话。 他的脸上，没有丝毫的表情。 那是一种，被逼入绝境，连愤怒和绝望，都已经感觉不到的、彻底的麻木。
然而，这，还仅仅只是一个开始。
“叮铃铃——！” “叮铃铃——！”
就在此时，会议室里，刘国栋和王芳芳的手机，也像是约好了一样，此起彼伏地，疯狂地响了起来！
刘国栋拿起手机，只看了一眼来电显示，脸色，就瞬间变得无比难看！ “是‘华运物流’的老总，我们最大的车队供应商。”
他按下接听键，开了免提。 “喂，周总……”
“刘国d栋！你少他妈跟我来这套！”电话那头，传来了一个粗暴的、不留任何情面的咆哮声，“我不管你们公司出了什么事！我仓库里还压着你们几百万的货！你们现在资金链都断了，我下个月的工人工资拿什么发？！”
“我通知你！从现在开始，我们之间的所有合作，全部终止！你之前欠我的八百万货款，今天下午五点之前，必须一分不少地打到我账上！否则，咱们就法庭上见！”
“周总！周总你听我解释！我们……”
“嘟…嘟…嘟……” 电话被狠狠地挂断了！
与此同时，王芳芳那边的电话，也接通了。 “喂，孙经理……”
“王总！你们公司到底还行不行了？！我们‘双汇’的冷鲜肉，今天早上，已经压在你们那个破物流港的门口，整整三个小时了！连个接货的人都没有！再这么晒下去，这几百万的货，都得臭在车里！这个责任，谁来负？！”
“我告诉你！从现在开始，我们‘双汇’，暂停对你们的一切供货！什么时候，你们把之前的欠款结清了，什么时候，我们再谈！”
一个！ 两个！ 三个！
供应商的电话，像雪花一样，疯狂地涌了进来！ 那些，曾经在酒桌上，和他们称兄道弟，拍着胸脯保证“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合作伙伴”们，此刻，都毫不犹豫地，露出了他们最敏锐、也最无情的獠牙！
他们像一群嗅到了尸体腐臭味的秃鹫，从四面八方，飞扑而来，准备从“磊芳”这具，还没有彻底死透的“尸体”上，撕下自己那块，血淋淋的肉！
背叛！ 挤兑！ 落井下石！
张磊就那么静静地站着，听着。 他看着刘国栋和王芳芳，那两张，因为不停地接电话、不停地解释、不停地道歉，而变得越来越苍白、越来越绝望的脸。
他那颗，本已麻木的心，在这一刻，忽然，又感到了一阵，尖锐的刺痛。
他不是在心疼自己。 他是在心疼，这些，被他亲手，拖进了这片地狱的，家人们。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又一次，被撞开了！
这一次，冲进来的，不是供应商，也不是银行。 而是，他自己的，员工！
是市场部新提拔上来的一个总监，一个年薪百万的、他亲自从上海挖来的“精英”。
“张总！林总！王总！”那个总监的脸上，早已没有了平日里的精明和干练，只剩下了巨大的恐慌！“不行了！公司里……公司里全乱套了！”
“外面都在传，说……说公司马上就要破产了！说您……您卷款跑路了！人心惶惶啊！刚才，就在刚才，技术部那边，已经有十几个人，开始偷偷地收拾东西，准备跑路了！”
“还有我们市场部！我手底下那几个最能打的兵，今天早上，一个都没来上班！电话也打不通！我怀疑……我怀疑他们，已经被‘元丰’那边，给策反了！”
“张总！”他看着张磊，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哀求，“您快想想办法！您快出来说句话啊！再这么下去，不用等银行和供应商动手，我们自己，就要从内部，彻底垮了！”
四面楚歌！ 这才是真正的，四面楚歌！
外部，银行釜底抽薪，供应商疯狂逼债，媒体虎视眈眈！ 内部，军心涣散，谣言四起，大厦将倾！
“磊芳”这艘，曾经被誉为“商业神话”的航空母舰，在起航后不到一年的时间里，就迎来了它，最彻底的，沉没。
“知道了。”
就在所有人都被这接二连三的、毁灭性的打击，给彻底击溃，陷入了最深的绝望时，那个，一直沉默着的“王”，终于，又一次，开口了。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与这片末日般的景象，格格不- 入的、令人心悸的平静。
他缓缓地，走到了那个，已经快要哭出来的市场总监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
“告诉下面所有的人，”他一字一句地，清晰地说道，“想走的，我不拦着。这个月的工资，我会想办法，一分不少地发给他们。”
“但是，想留下的，”他的眼神，缓缓地扫过在场的所有人，最后，落在了林雪和王芳芳那两张，挂满了泪痕的脸上，“就给我打起精神来。”
“天，还没塌。”
说完，他再也没有理会任何人。 他只是转过身，一个人，迈着沉重的、却又无比坚定的脚步，一步一步地，走出了这间，已经变成了地狱的办公室。
“张磊！你又要去哪里？！”林雪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
张磊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
“我去，”他看着走廊尽头，那片，已经被楼下那黑压压的人潮，所彻底吞噬的，刺眼的阳光，缓缓地，说出了三个字。
“……借东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