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阳城招贤馆前依旧人流不息,但今日众人的目光却不约而同地被馆前槐树下的一人一驴吸引。
那驴甚是瘦小,毛色灰扑扑的,看着毫不起眼。牵驴的是个少女,约莫十六七岁年纪,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青色布裙,乌黑的头发简单地束在脑后,露出一张清秀却带着几分疲惫和风尘之色的脸庞。她身量不高,身形略显单薄,但一双眼睛却亮得惊人,如同浸在寒潭里的星子,透着一股与年龄不符的沉静和执拗。
她不去排队,也不看那招贤榜文,只是安静地站在槐树下,目光时不时扫过招贤馆的大门,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负责维持秩序的小吏见她怪异,上前询问:“这位姑娘,可是来应贤?需在此排队登记。”
少女摇了摇头,声音清脆,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我不应贤。我找墨文渊,他是我师兄。”
小吏一愣,墨文渊先生如今是林帅麾下首席谋士,位高权重,岂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见的?何况还是个牵着瘦驴、口称师兄的小丫头?他皱了皱眉:“姑娘,墨先生事务繁忙,恐无暇……”
“你只需通传,就说‘鬼谷门下,小师妹星晚求见’。”少女打断他,语气平静,却自有一股气势,“他若不见,我自离去。”
“鬼谷门下”四字一出,小吏虽不明觉厉,但也不敢怠慢,尤其是见这少女气度不凡,不似寻常人家,连忙道:“姑娘稍候,我这就去通传。”说罢,转身匆匆进馆。
消息很快传到了正在与杜衡处理政务的墨文渊耳中。当听到“鬼谷门下,星晚”几个字时,墨文渊执笔的手猛地一顿,一滴墨汁落在公文上,晕开一团黑迹。他素来从容的脸上,竟罕见地露出了惊愕与一丝难以言喻的激动。
“快!快请她进来!不……我亲自去迎!”墨文渊放下笔,甚至来不及整理衣冠,便快步向外走去,留下杜衡一人面面相觑,心中暗惊:是何人,竟让一向沉稳的墨先生如此失态?
招贤馆前,墨文渊看到槐树下那道熟悉又有些陌生的纤细身影,脚步更快了几分,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星晚……果然是你!”
少女星晚看到墨文渊,沉静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极淡的笑意,如同冰河解冻:“师兄,别来无恙。”
“你……你怎么会找到这里?师父他老人家……”墨文渊急切地问道。
星晚眼神微微一黯,随即恢复平静:“师父已于去岁仙逝。他临终前,让我来寻你,并将此物交予你,或于你辅佐之人有用。”说着,她从怀中取出一个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物的长条状物件,看形状,似是一卷轴。
墨文渊神色一肃,立刻意识到此物非同小可:“此处不是说话之地,快随我入府!”
经略使府密室之内,只有林鹿、墨文渊与星晚三人。油灯下,星晚缓缓展开那卷轴。随着卷轴的铺开,林鹿和墨文渊的呼吸都不由得一滞。
这并非普通地图,而是一幅极其详尽的《北疆山川地势军镇图》!其上不仅标准了朔方、河西、陇右、西戎、吐蕃等各方势力范围、主要城池关隘,更令人震惊的是,它详细标注了各地之间的隐秘小道、水源分布、草场季节变化、乃至一些重要部落的聚居地和迁徙习惯!其中许多信息,是朔方斥候营耗费数年都未必能探查清楚的。
“此图……此图从何而来?”林鹿强压住心中的震撼,问道。
星晚平静答道:“此乃家师穷尽三十年心血,游历北疆,结合古籍秘藏,亲自勘验绘制而成。师父曾说,天下将乱,北疆首当其冲,此图或可助明主定鼎边陲,少些生灵涂炭。”她指向图上西戎腹地一处标记,“此处,便是秃发兀术王庭冬季营地的几处备选位置,以及其依赖的主要水源。”
她又指向河西与陇右交界处:“此地有多条鲜为人知的峡谷通道,若运用得当,可出奇兵。”
墨文渊看着地图,激动得手指微微发抖:“师父……他老人家最终还是……”他看向林鹿,目光灼灼,“主公,得此图,如得十万雄兵!我朔方对北疆局势,可谓洞若观火!”
林鹿深吸一口气,看向星晚,郑重抱拳:“星晚姑娘,令师与姑娘赠图之恩,林鹿与朔方军民,永世不忘!不知姑娘今后有何打算?”
星晚收起地图,重新包裹好,放在桌上,语气依旧平淡:“师父遗命,我已完成。我于兵法谋略不及师兄,但于机关巧技、堪舆地理尚有些心得。若林帅不弃,愿为一匠作吏员,效力麾下。”她指了指门外,“我的驴背上,还有些师父留下的工具和笔记。”
林鹿与墨文渊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惊喜。墨文渊深知自己这位小师妹的天赋,尤其在奇巧营造方面,更是青出于蓝。
“姑娘大才,岂敢屈就匠作小吏?”林鹿正色道,“即日起,请姑娘入工曹,为工曹参军,总管军械改良、水利营造及堪舆之事,位同诸曹掾属!望姑娘助我朔方!”
星晚对于官职高低似乎并不在意,只是微微颔首:“星晚领命。”
谁也未曾料到,招贤馆前那头瘦驴带来的少女,竟怀揣着足以改变北疆战略格局的瑰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