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连山擅自出兵、虽胜亦过的消息,很快在北庭内部引发了争议。正如墨文渊所料,节度使马渊对此事的态度颇为复杂。
一方面,贺连山狠狠打击了西戎左贤王部的气焰,焚毁其物资,算是为被屠戮的牧民报了仇,大涨北庭军威,军中将士对此拍手称快。但另一方面,贺连山未经请示便调动大军,此风绝不可长,若人人效仿,节度使权威何在?更何况,此举很可能激化与西戎左贤王部的矛盾,甚至可能影响北庭与朔方共同维持的、针对秃发乌维的脆弱平衡。
庭州节度使府内,马渊看着跪在堂下、却依旧挺直脊梁的贺连山,又是气恼又是无奈。
“贺连山!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节帅!”马渊一拍桌子,声若洪钟,“谁让你私自出兵的?!若是中了西戎埋伏,折了我北庭儿郎,你担待得起吗?!”
贺连山梗着脖子:“节帅!西戎崽子杀我百姓,此仇不报,枉为人!末将愿受任何军法处置,但求节帅莫要寒了将士们的心!”
马渊被他噎得一时语塞,指着他的手抖了抖,最终重重叹了口气。他何尝不想报仇?只是身居其位,需考虑更多。
“罢了!念在你初犯,且确有战功,死罪可免,活罪难逃!罚你一年俸禄,杖责二十,降为代统领,以观后效!你可服气?”
这惩罚,看似严厉,实则高高举起,轻轻落下。俸禄对于贺连山这等将领本就不甚看重,杖责更是走个过场,降职也只是暂时的。
贺连山也知道这是节帅网开一面,抱拳道:“末将服气!谢节帅不杀之恩!”
处理完贺连山,马渊的目光转向肃立一旁的许韦。对于这个突然冒出来、立下大功的年轻校尉,马渊心情更为复杂。此人勇猛善战,是个难得的人才,但来历不明,又是汉人,非北庭嫡系……
“许韦。”
“末将在!”许韦上前一步,声音沉稳。
“你此番随贺连山出征,勇冠三军,阵斩敌将,焚毁敌资,有功于北庭。按律当赏,擢升你为鹰扬郎将,仍归贺连山麾下。另赏金百两,帛五十匹。”马渊缓缓说道,赏赐颇为丰厚。
“谢节帅恩赏!”许韦单膝跪地,行礼谢恩,神色平静,并无太多激动。
然而,马渊接下来的话却让他的心微微沉了下去:“不过,你初来北庭,便立此大功,恐惹人非议。日后当谨言慎行,多与军中同袍亲近,莫要……特立独行。”
这话看似勉励,实则带着告诫与疏离。许韦何等敏锐,立刻听出了弦外之音——马渊虽用其才,却并未完全信任他这个“外人”,甚至有意无意地敲打他,要他融入北庭体系,莫要生出不该有的心思。
“末将……谨遵节帅教诲。”许韦低头应道,掩去了眼中一闪而过的复杂神色。
封赏完毕,众人退下。贺连山挨了二十军棍,虽行刑者手下留情,却也皮开肉绽,被亲兵扶着回去养伤。许韦跟在一旁,沉默不语。
“许老弟,别往心里去。”贺连山忍着疼,咧嘴笑道,“节帅就是那个脾气,对谁都这样!你立了大功,升了官,这是好事!以后跟着哥哥我,好好干,在北庭大有可为!”
许韦勉强笑了笑,没有接话。他抬头望向南方,目光似乎穿过了重重关山。他来北庭,本是为避中原祸乱,寻一安身立命之所。北庭军悍勇,贺连山待他也不薄,但马渊那若有若无的提防,以及军中一些将领看他这个“外人”时异样的目光,都让他感到一种无形的隔阂。
他许韦,一身武艺,满腔抱负,难道就甘心在此地,做一个始终被边缘化的“客将”吗?
北庭的赏罚,看似尘埃落定,却在一颗猛将的心中,埋下了动摇的种子。而这一切,都被远在朔阳、时刻关注着北庭动向的林鹿和墨文渊,看在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