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丙字七号”洞窟。
名字听起来还算规整,实则不过是在那巨大金属球体蜂巢结构中挖掘出的一个简陋洞穴。洞壁粗糙,残留着人工开凿的痕迹,没有任何装饰,只有冰冷的、黯淡的银灰色金属光泽。洞窟不大,约莫十丈见方,除了一张坚硬的、与地面连为一体的石榻,以及角落一小堆散发着微弱湿气的、墨绿色的“凝魂苔”外,空无一物。
空气冰冷,带着金属和尘埃的味道。唯一的光源,是洞口那道微微闪烁的、由符文构成的透明屏障——既是门,也是囚笼的锁。
“咳,咳咳……”苏婉儿蜷缩在石榻的一角,脸色苍白如纸,每一次咳嗽都牵动着心口那枚“心鞘”的微弱光芒,引得它明灭不定,她的眉头也随之痛苦地蹙起。石榻的冰冷坚硬让她很不舒服,但极度的疲惫和魂伤让她连挪动一下的力气都快没有了。
林默静立在洞口,混沌离火交织的眼眶透过符文屏障,冷漠地“注视”着外面那条蜿蜒、空旷、偶尔有零星人影拖着疲惫身躯走过的通道。他那残破的剑骨之躯如同一尊沉默的雕像,覆盖着归墟源血的骨骼上裂痕依旧触目惊心,臂骨上那道由石磊留下的监视符印如同一个丑陋的烙痕,散发着微弱却持续不断的窥探感,让他魂火深处的暴戾与不耐烦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被强行压抑着。
苏婉儿声音微弱,带着颤抖,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林默哥哥,这里好冷,我的心口好像又疼得厉害了些”
她没有抱怨,只是陈述事实,声音里带着一丝无助的依赖。经历了母海的狂暴、星枢的陨落、以及方才大厅里剑拔弩张的对峙,这个冰冷坚硬的洞窟,竟也成了眼下唯一的、脆弱的避风港。
林默没有回头,冰冷的意念如同他的剑骨一般坚硬:“冷就去拿那些凝魂苔裹着。石磊说它对魂伤有益。”
他的语气毫无波澜,听不出丝毫关心,更像是在下达一个指令。然而,对于几乎油尽灯枯的苏婉儿来说,这已是此刻唯一能抓住的稻草。
她艰难地挪下石榻,走到角落,小心翼翼地捧起一小捧那墨绿色的、触手冰凉湿润的苔藓。苔藓散发着一股奇异的、类似于雨后泥土和薄荷混合的清新气息,吸入肺腑,竟真的让那灵魂深处传来的、针扎般的抽痛缓和了一丝丝。
她将苔藓捧回石榻,笨拙地想要将其铺开,却因为虚弱和手臂的颤抖,弄得有些散乱。
苏婉儿尝试了几次,有些沮丧地低语:“怎么,怎么都弄不好。”
就在这时,一直背对着她的林默,忽然转过身。他走到石榻边,伸出那覆盖着粘稠归墟源血、指骨锋锐的右手,动作略显僵硬地拨弄了一下那些散乱的凝魂苔。他的动作绝谈不上温柔,甚至有些粗暴,但效率极高,几下就将苔藓大致铺成了一个可以躺卧的形状。
“躺下。” 他命令道,声音依旧冰冷。
苏婉儿依言躺下,冰冷的石榻接触背部,让她打了个寒颤,但身下凝魂苔散发出的那股清凉舒缓的气息,又让她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了一些。她侧过头,看着林默那近在咫尺的、布满裂痕与符文的剑骨侧脸,眼眶中混沌离火静静燃烧,看不清情绪。
苏婉儿犹豫了一下,还是轻声问道:“林默哥哥,那个石磊前辈,他好像最后很惊讶?他说你的力量没有被‘源灭之暗’污染?那是什么?还有他好像猜到了什么?”
林默沉默了片刻。魂火中闪过石磊最后那震惊而复杂的意念波动——“葬星者”。这个词,连同“源灭之暗”,对他而言同样陌生,却本能地感到一丝不寻常。
“不知道。” 他最终冷冷回应,“也不重要。”
“重要的是,我们活下来了。而活着,就有机会变强,有机会去讨回一切。”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洞口的符文屏障,那监视的意味如同芒刺在背。“这里,不过是另一个囚笼。只是暂时更大,更安全些罢了。”
苏婉儿眼神黯淡了一下:“可是他们好像很恨‘斩孽剑庭’,和叶家不是一边的?我们不能和他们一起吗?”
林默发出一声极其轻微的、如同金属摩擦的冷笑:“恨?一群丧家之犬的恨,有什么用?”
“他们惧怕我的力量,猜忌我的来历。在他们眼里,我和那些所谓的‘猎犬’,未必有多大区别。信任?呵呵。”
他的笑声里充满了讥讽与看透世情的冰冷。流云宗的背叛,叶家的残酷,归墟的弱肉强食,早已将他心中那点对于“同道”的天真幻想磨灭得一干二净。
“在这里,能靠的,只有我们自己。尤其是你—” 他猛地转头,混沌离火的目光锐利地刺向苏婉儿,“你体内的剑印和星辰血脉,是他们认可你的唯一原因。但也仅此而已。不要指望他们会无条件地庇护你。更不要轻易相信任何人,包括那个石磊。”
苏婉儿被他眼中那冰冷的火焰和严厉的话语震慑,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小声应道:“我,我知道了。”
洞窟内再次陷入沉默。只有苏婉儿偶尔压抑的、因魂伤痛楚发出的轻微吸气声。
林默不再言语,走到洞窟另一角,盘膝坐下尽管是骸骨形态,但仍保持着这个习惯动作。他尝试运转《归葬道章》,引动道种,吸收空间中游离的能量。
然而,刚一尝试,臂骨上的监视符印便微微发热,一股隐晦的干扰力场弥漫开来,让他吸收能量的速度变得极其缓慢、滞涩,如同陷入了粘稠的泥潭。同时,一股清晰的警告意念顺着符印传来——禁止大规模汲取能量,禁止修炼可能引发波动的功法。
林默魂火中戾气翻涌:“果然!”
这监视比预想的还要严密和令人厌恶。这无异于扼住了他恢复和变强的咽喉!
他强行压下立刻撕碎这符印的冲动。现在还不是时候。外面的情况不明,强敌环伺,重伤未愈,撕破脸皮只有死路一条。
他改变策略,不再试图从外界吸收能量,而是将意念完全沉入体内,小心翼翼地引导着道种内部那缕新生的、微弱的混沌离火剑魂之力,以及残存的寂灭星辰道域雏形,进行着最细微的内循环和感悟。这种方式提升极慢,但胜在隐蔽,不易被那监视符印察觉。
时间在死寂中缓缓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洞口符文屏障的光芒微微波动了一下。
林默瞬间睁开眼眶,混沌离火锁定洞口。
只见屏障外,站着的正是那个独臂独眼的汉子——赵莽。他手里端着一个粗糙的石碗,里面盛着大半碗粘稠的、散发着淡淡能量波动和草木清香的糊状物。他脸色依旧冷硬,独眼中带着毫不掩饰的戒备和一丝复杂的厌恶?
“咚。”他将石碗放在洞口地面,声音粗哑,“吃的。‘地衣膏’,能快速恢复体力,对稳定神魂也有点微末用处。石老吩咐给的。”
他的目光扫过石榻上蜷缩的苏婉儿,看到她身下铺着的凝魂苔,冷哼了一声:“凝魂苔省着点用,这玩意儿采集不易,不是给你当褥子铺的!”语气颇为不客气。
苏婉儿挣扎着想坐起来道谢:“谢,谢谢赵大哥”
赵莽却根本不看她,独眼只是死死盯着林默,带着挑衅和审视:“‘怪物’,听说你很能打?连石老的探查都敢挡?”
林默缓缓站起身,走到洞口屏障前,冰冷的目光与赵莽对视,毫无惧色:“想试试?”
赵莽独眼中凶光一闪,但似乎顾忌着什么,没有发作,只是嗤笑一声:“哼,仗着有点邪门的力量就不知天高地厚!告诉你,在这里,是龙你得盘着,是虎你得卧着!尤其是你这种来历不明、力量诡异的家伙!最好安分点!要是让我发现你有任何对避难所不利的举动”
他扬了扬仅存的拳头,骨节发出咔吧的声响,威胁意味十足。
林默声音平淡无波,却带着刺骨的寒意:“说完了?说完可以滚了。”
“你!”赵莽勃然大怒,独眼瞬间充血,几乎要喷出火来!他猛地踏前一步,似乎想冲进洞窟,但洞口那道符文屏障微微一亮,将他阻隔在外。显然,没有权限,他同样进不来。
赵莽狠狠啐了一口,指着林默:“小子!你给我等着!别落到我手里!”
说完,他怒气冲冲地转身离去,脚步声在空旷的通道里回荡。
林默冷漠地看着他消失,这才低头看向那碗所谓的“地衣膏”。他用指骨沾了一点,混沌离火微微感应,确认其中只是蕴含了一些温和的木属性和土属性灵气,以及微弱的安魂成分,并无毒素或陷阱。
他端起石碗,走到石榻边,递给苏婉儿:“吃了它。”
苏婉儿接过沉重的石碗,看着里面卖相并不好的糊状物,犹豫了一下:“他,他好像很生气,我们是不是……”
林默打断她:“在这里,弱小和退让只会让人觉得你更好欺负。”
“吃你的。恢复体力,稳住魂伤,才是你现在最该做的事。”
他的话语依旧冰冷,却透着一丝现实的残酷。苏婉儿不再多说,小口小口地吃着那碗地衣膏。味道谈不上好,有一股土腥味,但入腹之后,确实有一股温和的暖流散开,驱散了些许寒意,让她虚弱的身躯恢复了一点力气。
看着她吃完,林默拿回空碗,将其放在洞口。
他再次回到角落坐下,继续那缓慢而隐秘的内循环修炼。监视符印如同附骨之疽,提醒着他此刻的处境。但他林默,从青石镇少年到归墟魔骸,何曾真正屈服于囚笼?
魂火深处,那缕新生的混沌离火剑魂微微跳跃着,映照着他不灭的恨意与坚冰般的意志。
林默冰冷的意念在魂火中盘旋:“石磊,赵莽,星尘避难所,源灭之暗,葬星者”
“有意思。就让我看看,这座囚笼里,到底藏着多少秘密。又能困住我多久”
“叶凌风,你最好祈祷我死在这混沌母海否则,待我重新握紧离火之日,便是你叶家满门授首之时!”
洞窟外,避难所那温暖却压抑的白光依旧恒定地照耀着,如同一个巨大而沉默的见证者。洞窟内,复仇的火种在绝境中悄然蛰伏,等待着撕裂囚笼、重燃焚世的那一刻。
星尘低语,囚笼微光。希望与危机,在这冰冷的金属球体中,悄然交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