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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的消毒水气味取代了地宫中腐朽阴森的空气,刺目的白炽灯光驱散了地底永恒的黑暗。陈岁安、马金刀以及依旧昏迷不醒的李建军,被救援队的直升机以最快速度送到了省军区总医院。三个人,几乎是刚从鬼门关爬出来,又被塞进了充斥着现代医学仪器的病房。

陈岁安和马金刀主要是脱力、失温以及一些皮外伤,经过输液和休息,已经能够勉强下床活动。但李建军的情况却极其糟糕,他躺在重症监护室的病床上,面色死灰,呼吸微弱得几乎看不见胸廓起伏,全靠各种仪器和管子维系着生命体征。最诡异的是,医生们进行全身检查时,发现他后背下面,嵌着一个不规则的石盘,并且与周围的肌肉组织产生了某种难以理解的粘连,任何试图分离的医疗手段都会引发李建军生命体征的剧烈波动,仿佛那东西已经成为了他身体的一部分,强行剥离就会要了他的命。

就在主治医生团队束手无策,甚至准备下病危通知书的时候,两股截然不同却同样令人心凛的气息,悄然来到了医院。

一位,身着浆洗发白的旧道袍,长发挽髻,插着一根简单的木簪,面容清癯,眼神温润平和,却又深邃得仿佛能映照世间万物。他步履从容,无声无息,仿佛与周遭喧闹的医院环境格格不入,又奇异地融合在一起。他便是龙虎山当代天师,张清霄的师尊,张玄陵。

另一位,则显得“市井”许多。个头不高,精瘦干练,穿着一身洗得褪色的蓝色中山装,脚踩千层底布鞋,皮肤黝黑,脸上刻满了风霜的痕迹,一双眼睛却亮得吓人,如同鹰隼,看人时仿佛能直透心底。他腰间挂着一个油腻发亮的旧皮囊,身上隐隐带着一股香火和草药混合的、不太好闻却又让人莫名心安的气味。他便是马金刀的授业恩师,在东北民间享有盛名,却极少露面的“出马第一人”——马六甲。

马金刀一见两位师尊,“噗通”一声就跪下了,这个铁塔般的汉子,此刻眼圈通红,声音哽咽:“师父!张真人!弟子无能,没能护住张道长,他……他为了给我们断后,恐怕……”他说不下去了,重重磕下头去。

张玄陵天师轻轻抬手,一股柔和的力量便将马金刀托起,他脸上无悲无喜,只是眼中掠过一丝极淡的哀伤与了然:“清霄之路,他自己选了。尘归尘,土归土,强求不得。” 他的声音平和,却带着一种抚慰人心的力量,仿佛早已看透生死玄机。

马六甲则只是瞥了自己徒弟一眼,哼了一声:“起来!哭哭啼啼像什么样子!人还没死绝呢,就有功夫在这儿抹猫尿?” 话虽粗鲁,但他那粗糙的手掌还是在马金刀肩膀上用力按了按。

两人的目光,随即都投向了重症监护室里的李建军。

张玄陵天师缓步走到床前,并未触碰李建军,只是静静观察了片刻,那双仿佛能洞彻虚实的眼睛,似乎已经看到了常人无法察觉的东西。他微微颔首:“果然如此。此非寻常病症,乃是‘石胆缠身,阴丝缚魂’。”

他解释道,那嵌入李建军后背的,并非凡石,而是一种极阴之地孕育出的邪物“石胆”,它通过无数细若游丝的“阴线”(也就是陈岁安他们曾窥见的那些猩红丝线的本源),不仅汲取李建军的生机,更将他的三魂七魄牢牢锁住,拖向无尽的沉沦。现代医学的仪器检测不到这些“阴线”,自然无法对症下药。

“寻常之法,难以根除。需以纯阳真炁,化剑斩之。” 张天师说完,示意医护人员暂时离开。他立于床前,并未见其如何作势,只是并指如剑,指尖隐隐有淡金色的、温暖而纯粹的光晕流转。他对着李建军后背那石胆的位置,凌空虚划。

刹那间,病房内仿佛响起了一阵极其细微、却又尖锐无比的“嘣嘣”声,如同无数根紧绷的琴弦被同时割断!陈岁安和马金刀即便站在门外,通过玻璃窗观望,也仿佛能感受到一种无形的、令人心神不宁的联结被强行斩断。李建军身体猛地抽搐了一下,仪器上的数据瞬间出现剧烈波动,但很快,那代表生命危险的警报声竟奇迹般地平息了下去,他的脸色虽然依旧苍白,却少了几分死气,多了一丝属于活人的微弱生机。

张玄陵天师收指,额角隐隐见汗,显然这番操作对他消耗亦是不小。“阴丝已断,石胆已成无根之木,但其与肉身纠缠太深,强行取出,恐伤及根本。且其主魂已被扯离本位,漂泊于阴冥交界之处,需尽快引回,否则时日一长,魂魄迷失,便真的回天乏术了。”

接下来,便是马六甲的手段了。

这位看似粗豪的出马仙,行事却透着诡异的精细。他拒绝了医院提供的任何房间,只要了一间绝对安静、不见任何光线的密闭储物室。他让马金刀在室内四角点燃了特制的引魂香,那香烟笔直上升,凝而不散,散发出一种陈岁安从未闻过的、带着些许腥甜又有些腐朽的气息。

马六甲盘膝坐于中央,在李建军的病床旁(经过张天师许可和看护,李建军被暂时移入此室),放置了一个小小的、雕刻着复杂符文的黑色木偶,木偶上缠着几根李建军的头发。他看了一眼陈岁安和马金刀,沉声道:“我走阴一趟,去寻他的魂。期间无论发生任何事,不得打扰,香不能断!”

说完,他闭上眼睛,双手结了一个古怪的法印,口中念念有词,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模糊,最终归于沉寂。而他坐在那里的身体,呼吸也变得极其微弱绵长,仿佛真的只剩下了一具空壳。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密闭的房间里只有引魂香静静燃烧,散发出诡异的香气。陈岁安和马金刀守在外面,连大气都不敢喘。他们能感觉到,房间内的温度似乎在莫名地降低,一种难以言喻的、属于“另一个世界”的阴冷气息,隐隐渗透出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只是一个小时,或许漫长如一个世纪。突然,房间内传来马六甲一声压抑的、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的闷哼,紧接着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两人心头一紧,正要冲进去,却听到马六甲沙哑的声音传来:“……进来了。”

他们推门而入,只见马六甲脸色苍白如纸,浑身被冷汗浸透,仿佛刚从水里捞出来,嘴唇甚至有些发紫,眼神里充满了疲惫,但更多的是如释重负。而病床上,李建军的手指,几不可查地动了一下!紧接着,他那一直紧闭的眼睛,睫毛开始剧烈颤抖,最终,缓缓地睁开了一条缝隙!

虽然眼神依旧迷茫、虚弱,但那确实是属于李建军本人的意识!

“师父!”马金刀激动地喊道。

马六甲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他看了一眼监测仪器,上面显示李建军的各项生命体征正在以一种惊人的速度稳定并好转。“魂……算是抢回来了。不过,跟下面那些东西动了手,惊动了些不该惊动的……妈的,差点把老子也留在那儿。”他啐了一口,显然过程远比他说的凶险。

李建军的意识在逐渐恢复,他虽然虚弱得说不出话,但看向陈岁安和马金刀的眼神,充满了劫后余生的感激与迷茫。

然而,陈岁安的心,却只放下了一半。

他看着李建军终于脱险,看着两位前辈力挽狂澜,心中对张清霄道长、对生死未卜的山魈、石蛮,对那些如今音讯全无的整个侦察连士兵的担忧和负罪感,如同火山般爆发出来!

他“噗通”一声,直接跪倒在了闻讯赶来的部队首长以及刚刚调息完毕的马六甲面前!

男儿膝下有黄金,但此刻,陈岁安顾不上了。眼泪瞬间涌出,这个在古墓中面对尸变、邪阵都未曾退缩的年轻人,此刻哭得像个无助的孩子。

“首长!马前辈!求求你们!求求你们立刻派人!沿着我们掉下来的瀑布,逆流找回去!”他声音嘶哑,带着哭腔,几乎是嚎啕着哀求,“张道长为了救我们,引雷法断后,生死不明!山魈、石蛮,还有侦察连所有的弟兄们,他们都还在里面!那‘黑妈妈’没死,它肯定还在!去晚了,他们就真的……真的全都回不来了啊!我求求你们了!”

他一边哭求,一边重重地磕头,额头撞击在冰冷的水磨石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很快就一片青紫。

部队首长脸色凝重,他当然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一个整编侦察连失联,这是天大的事情。他立刻扶起陈岁安:“小同志,你别急,我们已经在组织救援力量!一定会尽全力搜救!”

马六甲看着痛哭流涕的陈岁安,又看了看躺在床上的李建军和跪在一旁的马金刀,眉头紧锁,最终叹了口气,对首长道:“首长,那地方邪性,寻常兵娃子进去,怕是……老夫虽然耗了点元气,但还能带带路。”

救援行动,以最快的速度展开了。

由工兵、特种侦察兵以及马六甲组成的联合救援队,携带了最先进的装备,根据陈岁安和马金刀描述的方位,找到了那条将他们冲出来的瀑布,并利用专业工具,逆流而上,重新进入了那条地下暗河。

陈岁安因为伤势和情绪激动被强制留在医院休息,但他根本坐不住,每天都在病房里焦躁地踱步,等待着前方的消息。

一天,两天,三天……

救援队传回的消息,却让所有人的心,一点点沉入了谷底。

他们确实进入了地下暗河系统,但里面的情况,远比陈岁安描述的还要复杂诡异得多。

暗河内部岔道极多,如同一个巨大的、天然形成的迷宫。水流的方向会因为潮汐或者不明原因的地质活动而发生变化甚至逆转。岩壁上布满了各种相似的、被水流侵蚀出的孔洞和裂缝,难以辨别当初的来路。

更麻烦的是,马六甲发现,这片区域的地脉磁场异常混乱,罗盘进去之后指针就疯狂乱转,根本无法指向。他尝试用一些追踪气息的民间秘法,也总是受到强烈干扰,仿佛有一种无形的力量,在刻意扰乱着一切指向内部的路径。

救援队携带的水下探测设备,在进入某些特定的岔道后,也会莫名失灵或者传回大量无用的雪花噪点。

他们几乎是以犁地的方式,搜索了所有可能的分支河道,甚至冒险进入了一些看起来像是通道的岩缝,但最终都证明是死路,或者绕回了原点。

已经找不到陈岁安他们逃出来的那条路了。

仿佛那条通往古滇国祭坛、通往“黑妈妈”巢穴的路径,在他们逃出生天的那一刻,就被某种力量悄然隐藏或者改变了。

最终,在进行了长达七天七夜不眠不休的、最大努力的搜救后,面对补给耗尽和队员身心俱疲的现实,指挥部不得不痛下决心,命令救援队暂时撤离。

消息传回医院,陈岁安呆呆地坐在床上,望着窗外熙熙攘攘的城市,一言不发。

希望,如同风中残烛,彻底熄灭了。

张清霄道长、山魈、石蛮、祭台上侦察连那一张张曾经鲜活的面孔……他们都被留在了那片被诅咒的、迷雾重重的遮龙山腹地,生死不明,归期渺茫。

他们虽然救回了李建军,赢得了一场局部的胜利,但付出的代价,太过惨重。而那片吞噬了无数生命的诡异山脉,在短暂的喧嚣之后,再次陷入了令人不安的沉寂,仿佛一头蛰伏的巨兽,默默舔舐着伤口,等待着下一次苏醒的时机。

前路,依旧茫茫。而未尽的责任与深深的负疚感,将如同烙印,永远刻在陈岁安的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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